【第五轮】校园怪谈（36）

管道内部是压抑的、绝对倾斜向下的滑行通道，没有任何光亮，只有他们身体与冰冷金属壁摩擦的细微声响，以及身后那彻底隔绝的、令人心悸的撞击与嘶鸣的残余回响。

那种失重感持续的时间远比预想的要长，仿佛正坠向地心。

突然，倾斜度骤减。

裴彻绷紧全身肌肉，在速度稍缓的瞬间调整姿态，双腿猛地蹬踏管壁，硬生生抵消了大部分冲力，抱着喻灵儿滚落在坚实的地面上。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取代了之前的轰鸣与狂乱。

冰冷、带着淡淡青草和泥土气息的空气涌入肺部，取代了那机油、腐朽和电子元件过载的混合怪味。

没有强光，没有幽蓝，只有稀疏的星月和远处路灯提供的微弱亮光。

裴彻第一时间翻身跃起，警惕的姿态未变，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

是操场。

深夜的操场。

空旷，寂静。

远处的教学楼和宿舍楼都隐没在黑暗中，只有跑道边的几盏地灯发出昏黄的光晕。他们正站在跑道旁的草皮上，身后是那个再普通不过、刷着绿漆的通风口盖板，此刻严丝合缝，仿佛从未开启过。

夜风轻柔地吹过，带来一丝凉爽。

……他们回来了。

裴彻紧绷的肩背微微放松了一些，但眼神中的锐利并未完全消退。他低头查看自己的手背，那些沾染的、难以名状的污渍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透明、淡化，最终消失不见，仿佛只是幻觉留下的水痕。衣角沾染的粘稠液体也同步蒸发，不留痕迹。

喻灵儿撑着地面站起身，环顾这片熟悉的、甚至有些乏味的校园夜景。

她下意识地看向裴彻。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确认了环境的真实性。

喻灵儿的目光最终落回那个通风口盖板。它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在盖板的边缘，借着路灯微弱的光，她似乎看到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即将彻底隐去的暗红色痕迹，形状模糊，难以辨认。

是那个被划破的圆圈吗？

夜风吹过高高的篮筐，发出极其轻微的呜咽声。操场上空无一人，只有他们两人伫立在寂静的夜里，像是刚从一场集体梦游中意外醒来的独行者。

巨大的轰鸣、刺耳的嘶叫、过载的光爆……所有里世界的疯狂声响，都被彻底吞噬在那扇紧闭的盖板之下，或者说，被吞噬在了两个世界那看不见的边界之外。

裴彻的声音低沉响起，打破了这片宁静：“能走吗？”

喻灵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点了点头。

“嗯。”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余音未落，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便突兀地插了进来。

“姐姐！”

沈西扬的声音像一道明亮的阳光劈开了沉寂的夜，他从不远处的高台上利落地跳下，三两步就跑到喻灵儿面前，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和一丝喘息未定的急切。

他下意识扯了扯自己的领口，明明身上干燥，额角也无汗，却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奔跑，气息微促：“你怎么也在篮球场？！”

虽然喻灵儿还是降落在了操场，但这里已经是操场的另一侧，并非她之前等待沈西扬的地方。旁边就是篮球场竖立着的篮筐。

喻灵儿目光在他略显凌乱的衣领和干净的脸上扫过，心下瞬间明了——

他之前没回信息，恐怕也是刚从那个地方出来，从这片区域重返表世界。

没等她回答，沈西扬身后，另一人缓步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来人身姿挺拔，穿着素净的白衬衫和深色长裤，即使在深夜的操场微光下，也自有一股温润清雅的气度。

他面容俊秀，鼻梁上架着一副细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平和而深邃，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仿佛一位漫步于月下校园的谦谦君子，与方才诡谲恐怖的氛围格格不入。

沈西扬立刻兴奋地侧身，热情地向喻灵儿介绍：“多亏了这个好兄弟！在里面帮了我大忙！他叫……”

喻灵儿神色怪异：“我知道，他叫柏清风。”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柏清风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是那副温文尔雅、波澜不惊的模样，只是镜片后的目光轻轻落在喻灵儿脸上。

他微微颔首，算是默认。

沈西扬瞪大眼睛，嘴巴微张，视线难以置信地在喻灵儿和柏清风之间来回移动，满脸写着“怎么回事”的震惊：“嗯？！你们……认识？！”

上一场回来的时候，沈西扬忙着跟陆宴干架，没见到柏清风。

喻灵儿抿了抿唇，目光从柏清风那过于平静的脸上移开，声音低了几分：“他是我上一场副本的搭档。”

柏清风没有回应这个话题，眼神悄无声息地滑向某处。

两人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在这时，沈西扬才猛地注意到，就在旁边不远处的阴影里，还坐着一个人。

裴彻背靠着篮球架的底座，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他微微低着头，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能看到下颌线绷紧的冷硬弧度。

他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仿佛自成一方领域，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即使他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也让人无法忽视那股强大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存在感。

沈西扬的热情笑容僵在脸上，看看身边温润如玉的柏清风，又看看阴影里冷峻如冰的裴彻，最后目光回到神色复杂的喻灵儿身上，他再迟钝也感觉到这三人之间流动的、非同寻常的暗流。

柏清风脸上的浅笑未变，甚至更温和了些，对着裴彻的方向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距离感十足的礼貌。

裴彻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慢地抬起头，目光先是掠过喻灵儿，然后精准地投向柏清风。他没有回应柏清风的致意，那眼神仿佛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无声地询问。

喻灵儿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三个方向的不同气场：沈西扬的茫然、柏清风的温和平静下难以捉摸的深意、以及裴彻那几乎能将人冻僵的冷意。

她下意识地朝沈西扬的方向挪了半步，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在场所有人眼中。

柏清风嘴角的弧度似乎微妙地淡下去一丝，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沈西扬抓了抓头发，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呃……这……原来大家都……认识啊？”

他的声音在裴彻冰冷的视线和柏清风温和却疏离的气场中，显得有点干巴巴的。

深夜的操场，寂静重新笼罩，却不再是之前的宁静，而是充满了一种无声的、一触即发的张力。

空气变得更加粘稠紧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角力。

喻灵儿站在三个男人中间，清晰地感觉到三道截然不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的重量和温度差异巨大，让她几乎有些站立难安。

沈西扬的视线最是直白热烈，带着未散的惊愕和一种小狗般的委屈与不解，看看她又看看另外两人，似乎急于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解释，又像是本能地想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隔绝另外两人的注视。

柏清风的目光则温和依旧，嘴角那抹浅笑如同面具般完美。但他的视线并未离开喻灵儿，那温润之下潜藏着一种更深沉的关注，仿佛细密的网，无声地笼罩过来。

他自然地向喻灵儿迈近一小步，姿态关切：

“灵儿，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刚才没受伤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却微妙地试图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