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凤霄
断臂!
辛三娘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冷汗,脸色白了三分,手臂已然软软垂下!
墨微辰骤然得释,剧烈咳嗽中,瞥见辛三娘后退一步,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
“某不敌东阁夫人手段,夫人请自便。”
辛三娘沉声吐出几个字,闭眼再不看墨微辰,捂着重伤的手臂,靠着断树倒下了。
墨微辰脑中一片混乱,完全不明白辛三娘这般自残放手究竟为何。
一束冬日的阳光,顽强地穿透层层叠叠的枯枝缝隙,恰好洒落在她惊魂未定的脸上。
“多谢。”
她冲辛三娘一颔首,利落地转身离开。
“夫人!”辛三娘忽然开口。
“何事?”墨微辰身形半藏在树后,小心翼翼回头。
辛三娘对她的防备恍若未见,只轻声嘱咐:“去找山主。请夫人陪伴他…莫回墨家堡。”
墨微辰一愣,用力抿了抿唇,终还是点了点头。
她再不耽搁,飞快地离开了树林。
自由,便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再次降临。
城郊。
荒废的山神庙在暮色中孑立。寒风冲破残破的窗棂,呜咽着卷入殿内,吹动着积年的尘埃和干枯的蛛网。大殿正中,佛像金漆剥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泥胎,悲悯的眼神半掩在阴影里,漠然注视着闯入的不速之客。
墨微辰蜷缩在勉强避风的角落,用捡来的枯枝生了堆小小的火。
她展开“天工手”细看,看这位失而复得的老朋友,想这位老朋友给自己挣来的生机。她脑中反复回放着辛三娘自断手臂的那一幕,即便在回忆之中,也足够震撼。
为何?
辛三娘听命于秦明德,擒住自己本是大功一件,为何在最后关头放弃?
不可能是对自己心软,也不可能是因为感激自己替她拂开伤人的木碎…她思绪纷乱,最终只能归结于一点——
或许,辛三娘最后说的那句话才是真正因由。望君山的人,总还是维护秦无瑕的罢。
想到秦无瑕,心口便像是被细针轻轻刺一下。她是答应了辛三娘会去找他,可是…九齿金轮流落在外,珍珍下落不明,三哥的线索近在眼前,墨家堡的谜团尚未解开。
她怎能就此抽身?
她必须先找到家人,厘清一切,才能…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走向他。
她会去找他的。
她还要找他算账呐。
等她办完这些事,一定去。
她甚至在心里默默描摹起他清冷面,含情的眉眼…
她想,她是愿意陪在他身边的。
朔风涌来,破庙的木门,忽然吱呀作响着打开了。
风雪裹挟着一道修长身影踏入。来人一袭胜雪的白衣,宽袍大袖,在这苦寒的冬日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却又与他周身清冷出尘的气质浑然天成,仿佛来人并非踏雪而来,而是乘月降临。
秦无瑕眉目如画,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就这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就知道,你定是在想我。”他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令她熟悉的笃定。
在她的注视下,秦无瑕径自走来,在她身边停下。他拂了拂并不存在的灰尘,姿态优雅地坐下。炭火的微光映亮他如山峦般起伏的完美侧脸,然后他转动脸,那双含情目流转着灼人的光彩,便一瞬不离地全钉在了她身上。
“既然想我,”他微微倾身,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为何不来找我?还要我千里迢迢,追到这破庙里来?”
墨微辰别开脸,故作镇定:“不想来别来。”
“那不来。”
话这么说,他却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指尖带着一丝冰雪的凉意,却叫人蓦地脸热。
心跳如擂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依赖般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将半张脸埋进他微凉的衣襟里,嗅到了那缕熟悉的、清冽如雪的气息。
“望君山…平叛之事如何了?”她闷声问他。
头顶传来他一声轻哂,带着漫不经心的狂妄:“问这个做甚?还不如挂念我。”
“到底如何了?”她坚持。
秦无瑕仰起脸,将下颌抵在她头顶,漫不经心地道:“宵小之辈,乌合之众,早已料理干净了。”
语气一如既往地自信,令人心折。
墨微辰抬起头,望着近在咫尺的俊颜。细小的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温柔得不像话。看着看着,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指尖,虚虚点向他的鼻尖。
“一个幻影,倒是知道得挺多,口气也真是不小…”她笑着,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
指尖尚未触及,眼前的“秦无瑕”微微一怔,随即也温柔地笑起来。他抬手,似乎想抚摸她的脸颊,然而那手却在半空中变得透明,连带着他整个身影,如同被风吹散的轻烟,又如水中的月影,呼吸间,消散了。
可空气中,明明残留着一丝冰冷的、属于他的松针清气。
心口那点酸胀瞬间蔓延开,空落落的。
破庙门口的光线在这时暗了一暗。
就在“秦无瑕”消失的地方,一道紧束的黑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几乎与门外的昏暗融为一体。
十九抱着手臂,倚着门框,蒙眼的黑布带被风吹得扬起,撕碎了刚才那场旖旎的幻梦。
他并未戴着那可怕的傩面,开口依旧冷言冷语:“逃出来了?竟花了这么久。”
话里全是嘲讽,但下一刻,十九手一扬,一件东西带着风声抛向她。
墨微辰下意识接住,温热的。
是一只还冒着丝丝热气的胡饼。这里人迹罕至,到她手里还能有这般温度,显然这只胡饼刚出炉,就被人踹在怀里带上,急急捎来。
“别饿死了。明天还要赶路。”十九隔空抛下一句,走至距离她最远的角落歇下,没有和她对谈的意思。
墨微辰撇了撇嘴。抱起胡饼,也不客气,痛快地吃了起来。
被软禁的时候,虽没有短了她吃食,却哪里及这胡饼香。
不一会儿又有东西跌在脚边,是一只充盈的水袋:“噎死也太过难看。”
墨微辰抬起脸,却看不到十九的脸。长长的缚眼带低低垂落,她忽而有些心酸。
十年前,有个人曾承诺过,要养她一辈子。
她依稀记得,那个人——她的凤霄哥哥——嘴里没一句好听,眼睛却总是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