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尘缘怡然

第三百七十七章流言

“别后不知君远近,渐行渐远渐无书。”

宁方生重复了一遍,“这十四个字,是在说告别,也意味着后会无期。”

“没错,三天后,我收到了一幅画,画上有个僧人,把一条鱼放生进了河里,属名是尽欢而散。”

吴酸:“我虽然不懂画,却一眼就知道,他这是打算放下仇恨的意思。”

宁方生:“或许也是在放生自己。”

吴酸点点头表示赞同。

“也是从那天起,这个楼,那个馆的,他去的少了,了不得一个月去个一两次。”

他扭头看了项琰:“我想,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你那里。”

项琰:“你是如何知道的?”

“关于他的一切,只要我想知道,就没有我不知道的,我其实一直都在关注他。”

吴酸停顿了一下:“只不过,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宁方生反应何等敏锐:“那场架以后,你们还是没有和好?”

吴酸点点头:“我问过他,许尽欢,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和好呢?”

宁方生:“他怎么说?”

“他什么都没有说,晚上拎着酒菜到我家里来,我们和从前一样喝酒,只是不怎么说话,他对我是无话可说,我是怕一开口,就说错了话。”

吴酸又苦笑。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许尽欢是对的,和好没有任何意义。临走前,许尽欢拍拍我的肩说:吴大人,我们各自安好吧。”

宁方生皱眉:“他都把话说成这样了,你还为什么要在暗中关注他?”

吴酸迎着斩缘人的目光:“我前面说过的,我们俩的关系,在我这里,永远不会变。”

坑就那么大,五个人都站得很近。

这么近的距离,吴酸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映在其他四人的眼底,无处遁形。

此刻,他脸上的神情很是疲惫,整张脸都泛着睡眠不足后的青灰,唯一夺人眼珠的,是他的目光。

目光不闪不躲,很坚定。

宁方生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闪电,打破了沉默:“吴酸,你接着往下说。”

“后面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在四九城越来越有名,我在五城兵马司越来越忙碌。他的画,越来越值钱,我的职位,也越来越高。

正如许尽欢所说的,我们各自安好。

四九城不大,偶尔我们也会碰到,我会不厌其烦地叮嘱他几句,他也会笑眯眯地对我说一声:吴大人保重。”

吴酸的脸色,慢慢严肃起来。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很多年,再后来,徐行突然死了,这个时候,四九城突然涌出了一个流言。”

还有流言?

卫东君来不及的问道:“什么流言?”

吴酸:“说许尽欢帮人作画,通常都作两幅,一幅是好的,给画上的人;另一幅他自己收藏,都是画中人最丑陋,最不堪的一面。

这个流言一出来,京中请过他作画的人,人人自危,生怕他哪天一抽风,把那些画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于是,很多人开始明里暗里的搞他,想他死。”

卫东君:“吴酸,你觉得这个流言是真,是假?”

“真也好,假也好,无非是许尽欢身后的靠山倒了,别人想清算他,这是最核心的点。”

吴酸看着少女眼中的纯真,“画不过是个借口,有了这个借口,那些人才能看上去师出有名。”

卫东君忍不住又道:“许尽欢真的有得罪过这么多人吗?我觉得他不是坏人啊,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啊?”

吴酸被问得一愣,不等细想,宁方生的声音轻轻响起。

“许尽欢得罪过的人,他的靠山徐行得罪过的人,徐行在朝中的对手,还有……那些想踩着徐行这一派的尸体,往上爬,往上递投名状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宁方生的脸上。

吴酸的目光最为灼热。

这个宁方生当真只是个斩缘人吗?

为什么比他还看得透彻。

当初,他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想法,和卫三小姐一样,许尽欢得罪过的人,真的有那么多吗?

后来琢磨了一夜,才想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宁方生回看着吴酸:“吴大人,说后来吧。”

“后来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越演越烈,这些人为了搞死许尽欢,无所不用其极。

终于有一天,许尽欢的身世被他们查了出来。

海盗的爹,妓女的娘,这样的身世无论放在谁身上,都是把柄。

尤其,许尽欢的爹是许淼。”

吴酸一声叹息:“许淼曾经和倭寇勾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刑部那头,军中那头都还有案卷留存。

就在这时,一股新的流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出来。”

卫东君听得手里冷汗直冒:“快说,是什么新流言?”

吴酸需要深深吸进一口气,才能将那段如同噩梦般的往事,用最平静的语调说出来。

“说许尽欢真正的爹并不是许淼,而是倭寇。

说他混到华国,混进四九城,最后又混到宫里,是为了帮助倭寇窃取华国的机密。

说他真正的身份,其实是倭寇的细作。”

卫东君惊声:“证据呢,这种事情是随口说说就行的吗,总得有证据吧?”

吴酸的声音有些发颤:“这些年,他出入各个高门,帮人作画,便是证据。”

卫东君激怒得不行,“这是什么狗屁证据?当初,可是他们自己求着许尽欢上门作画的。”

吴酸和项琰同时抬起眼,向面前的少女看过去。

少女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眼里簇着两团烈火,烈火将她的五官灼烧得有些变形,还有些狰狞。

不知为何,吴酸的鼻子有些发酸。

六年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除了项琰以外,还有人为许尽欢鸣不平。

而项琰眼眶,竟一点点湿润了。

这姑娘可比当年的她,勇敢多了。

“阿君。”

宁方生突然唤了一声卫东君的小名。

“很多事情,无需证据,捕风捉影便是最好的证据,尤其是事关家国天下,上头都是抱着宁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态度。”

卫东君被这声小名,叫得一个激灵,这才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有点失控了。

“对不住,我现在就是听不得冤枉啊,流言之类的这些词,这些词总会让我想到我们卫家。”

上一句说对不起,下一句她就直奔主题:“吴酸,倭寇这事,是不是扯上了你?”

“是!”

吴酸回答得极为痛快:“徐行既有对手,也有帮手,那些帮手也如卫三小姐一样,想要一个实打实的证据。”

“然后呢?”

“然后,刑部就开始调查这事,接着锦衣卫介入,而我一听锦衣卫介入,心一下子慌了,慌得不行。”

吴酸脸色阴沉得仿佛要滴下水来。

“我担心了二十几年,害怕了二十几年的事情,只怕是要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