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1章 短暂温情
傍晚时分，院子里炒菜熬汤的油烟味，从出租屋破旧的木窗缝里钻进来。
我和李叙文坐在吱呀晃的折叠椅上抽烟，徐七千则四仰八叉瘫在硬板床上，瞪着屋顶的电灯泡怔怔出神，我们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倒也冲淡了几分白天的糟心。
“咚咚...”
门口传来一阵很轻但又带着刻意的脚步声，跟着就是胖婶沙哑又热乎的嗓音：“小樊啊，你们吃饭没？我今熬了小米粥，黏糊糊的正香，不嫌弃就来尝口！”
“樊哥！我前儿腌的萝卜干入味了，咱一块吃呗！”
话音没落地，文娟清脆的声儿就接了上来。
徐七千立马跟被针扎了似的弹了起来，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懵，急着望向我发问：“大哥咱去不去啊？”
话没说完，肚子已经“咕噜噜”叫出声。
我和李叙文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中午跟小武干完仗，徐七千满腔怒火没处撒，愣是把小武送来的饭菜全倒了，这会儿指定是饿的不轻。
“你小子就是冒失。”
李叙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无奈：“那饭菜钱是我实打实掏的，你倒好，说扔就扔。”
说罢，他拎起桌边的小板凳摆手道：“走吧，一块吃口，这时候饭馆正忙，小武顾不上跟咱撕吧，放心。”
跟着胖婶和文娟到了堂屋檐下，文娟早撑好了张矮脚的四方桌，桌面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一看就是用了好些年的老物件。
胖婶端来一大锅冒着热气的小米粥，粥香瞬间漫开，文娟摆上腌萝卜干、凉拌黄瓜，最后从竹篮里拿出几个开花馒头，裂开的缝里飘着面香，看得人心里发暖。
“胖婶，您这馒头比外面什么地方买回来的都香多了！”
我们四个围着小桌坐下，徐七千抓起个馒头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说。
“爱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胖婶笑得眼睛眯成缝，给徐七千碗里又盛了勺粥，她又转头看向我和李叙文轻声道：“小樊啊，你们几个别跟小武一般见识，那孩子就是嘴臭，心不坏，常帮我接孙子放学，文娟她弟放学晚，也是他总绕路送回来的。”
“是啊樊哥。”
文娟递给徐七千个剥好的茶叶蛋，低声劝道：“武哥就是脾气急，其实可热心了，前阵子这院里的水管坏了，他半夜跑过来修，弄一身水都没抱怨！对了，我家那洗衣机还是武哥托关系买的二手货呢，看着旧，质量特别好，比外面便宜不少，省了我好些钱。”
徐七千吧咂吧咂嚼着茶叶蛋，搓了搓鼻头，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没想跟他一般见识，就是他说话太冲，我这脾气忍不住。”
而后他又望向胖婶和文娟，认真道：“亲哥就是亲哥，这辈子就这缘分，下辈子还指不定咋的呢，婶子、文娟，我叫徐七，你们喊我小七就行。”
之前我们特意商量好的，对我我就叫“小樊”，而徐七千为“徐七”，李叙文想作假很难，干脆还叫本名字。
“七啊，你看你的裤子，一天真调皮。”
胖婶突然指着他的裤腿，语气宠溺：“破了个大洞，待会脱下来我给你补补，保准看不出来。”
“不用不用婶子，我自己缝就行，不麻烦您。”
徐七千赶紧捂住裤腿上的破洞，连连摆手。
“跟婶子不用客气的，她常说能住在这个院子里就是缘分，就该像一家人似的，况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你们男孩子该做的，男孩子的手应该是打江山和赚大钱，千万别被这些油盐酱醋和缝缝补补占据太久噢！”
文娟笑盈盈地说，“樊哥，你们要是有什么脏衣服、被罩，也能拿给我洗，我家有洗衣机，方便。”
说实话，你们这一老一少，是真的让人无比亲切，让我有种回到昔日父母没离婚前的家一样的感觉。
一边啃着馒头，我一边恍惚起来。
记得那会儿我们家和赵勇超他家刚搬到厂区家属院，广场上总有两个奶奶坐在石凳上晒太阳，见了我们这些小孩们，总会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或者递个刚煮好的玉米，跟眼前的胖婶简直一模一样，有次我跟赵勇超在广场上疯跑，摔得膝盖流血，其中一个奶奶掏出帕子，蘸着温水给我擦伤口，嘴里念叨着“慢点跑，别摔着”，那股子热乎劲儿，让我永生难忘。
“文娟、胖婶，红烧带鱼！刚出锅的，我趁大师傅上菜，偷摸给你们夹了几大块！”
正想着，院门口忽然响起小武的声音，还带着点兴冲冲的劲儿
抬头一看，果然是他端着个铝制饭盒跑进来，饭盒边缘沾着点油渍，脸上还带着点没藏住的笑意。
可当他瞥见我、李叙文和徐七千仨人时，那笑意“唰”地一下子就没了，脸色瞬间拉得老长，脚步也顿住了，手里的饭盒都跟着晃了晃。
“小武，是婶子喊他们过来吃的。”
胖婶见他这架势，佯装生气的故意板起脸，轻轻拍了下桌子，语气里带着点假装的生气：“你是不是非要让婶子下不来台？要是这样，婶子现在就端碗回去，这饭不吃了。”
“武哥，樊哥和小七人挺好的，下午他们收拾完东西，还帮我把门口的垃圾都倒了，不然我还得再跑一趟呢。”
文娟赶紧跑上前，用胳膊轻轻撞了下小五，小声念叨。
小五抿着嘴，腮帮子微微鼓着，像是在跟自己较劲。
沉默了几秒，最后重重地把铝制饭盒拍在桌上，“哐当”一声，饭盒里的带鱼汤汁溅出来一点。
“行吧，一起吃！不过我全是给你俩面子昂，跟其他闲杂人员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丢下这句话，就没再看李叙文一眼，倒是给我和徐七千分别递了双筷子，虽然没说话，眼神里却没了之前的敌意。
接着他自顾自拿起一个馒头，跟胖婶、文娟聊起后厨的事。
“今大师傅炒的菜太咸了，客人都提意见了，他还不乐意改。”
“文娟你弟今晚上下自习，还是我去接，昨晚上我看有几个社会上的小黄毛在校门口一个劲的瞅他。”
“婶子您孙子要的那本漫画，我今路过书店看着了，明给您带回来。”
看着他们仨有说有笑的模样，忽然觉得有点尴尬。
他们仨倒更像一家人，而我、李叙文和徐七千，倒像来蹭饭的穷亲戚，杵在旁边都显得有点多余。
徐七千估计也感觉到了，扒拉着碗里的粥，没再像刚才那样咋咋呼呼。
“小武，饭店服务员的工资高不？”
李叙文想插话，可小武压根不接他的话茬，只能时不时给胖婶和文娟夹菜，全程无视状态。
胖婶估摸着也看出了我们的不自在，夹了块带鱼放进徐七千碗里：“小七，快吃带鱼，刚出锅的，香着呢！小武这孩子，就是嘴硬，你们别往心里去。”
而后又夹了块给我：“小樊，你也吃，多吃点。”
“谢谢婶子。”
徐七千臊红着脸抬头冲胖婶笑了笑，拿起筷子夹起带鱼，小声呢喃。
小武在旁边听见了，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装带鱼的饭盒往我和徐七千这边推了推，好方便我们夹菜。
我夹起一块带鱼，鱼肉鲜嫩，还带着点酱香，吃在嘴里暖乎乎的，同时转头瞄向小武，他正低头扒着饭，可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瞟向徐七千的碗，见徐七千快吃完了，还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馒头掰了一半，放在徐七千的手边，假装是不小心掉的。
“谢了啊。”
徐七千当即愣了一下，拿起那半块馒头，冲小武咧嘴一笑。
小武依旧没接茬，只是耳朵尖有点红，赶紧扒了口饭掩饰。
堂屋里暖黄的光落在小桌上，映照在每个人的脸颊。
桌上全是些粗茶淡饭，可那一刻，我却觉得比吃任何山珍海味都要舒服。
可以清晰的感觉出来，小武对李叙文的别扭还在，可对我和徐七千，早已没了之前的敌意，甚至藏着点不擅长表达的关心。
或许正如胖婶形容的那般，这孩子的心呐，其实热乎着呢。
李叙文盯着小武的样子，眼神里满是复杂，有无奈，也有疼惜。
他拿起勺子，给小武的碗里盛了勺粥，小声叮嘱：“慢点吃，别噎着。”
小武干脆没看他，却还是把粥喝了，嘴角悄悄勾了勾，又很快压了下去。
或许家人之间的别扭，不过是没说出口的在意！
而陌生人之间的温暖，却能像这碗热粥一样，熨帖着人心！
那么我爸呢？还有我那个自打离婚就人间消失的妈呢，他们对我又究竟心存几分在意？
算啦，陌生人也好、亲人也罢，温情这东西根本不是单方强求的，想要体味就必须得双向奔赴！而我似乎天生就注定不配享受！
“姐，呜呜呜..我不念了！姓蒲的混混又带人在学校门口堵我！这礼拜都第三次了，我们同学全看到他们打我、拖我裤子...”
胡乱琢磨着中，一道带着哭腔的男声在院门口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