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麒麟现世·石麟泣血(7)
琉璃麟泣光
(一)流光诡影
弘治三十一年仲夏,京城的烈日烤得琉璃厂的青石板发烫,厂中央的“焕彩坊”前,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坊内的琉璃麒麟被正午的日头照得通体透亮,麟身的“光明普照”四字泛着诡异的七彩光,像将彩虹揉进了琉璃,摸上去却带着股刺骨的凉,不像天然琉璃该有的温润。
“谢先生,这是琉璃厂管事柳璃献的‘天光麟’。”林羽的铁链缠在竹扁担上,外面罩着件挑夫的短褐,链环被琉璃反光映得发亮,“说是西域进贡的‘佛前圣物’,要献给太后祝寿,求‘圣躬安康’。可这半月,厂周边属光的孩童已失踪八个,都是在坊里学吹琉璃的小匠人。”
谢明砚的指尖抚过琉璃麟的“明”字。那七彩光太过规整,琉璃的冰裂纹却在字边缘突兀地绕开,像被某种液体浸染后强行凝固的,指甲轻轻刮过字尾,沾了点七彩的粉末,凑近闻,有股腥甜气,混着琉璃的硝味,像用孔雀石粉混着童女血、蜜蜡熬的——比陶麟的“陶麟脂”更诡谲,竟用琉璃的流光掩了血的腥气。
莲禾蹲在坊门的阴凉处,手里捏着块从天坛捡的陶麟碎片,指腹被琉璃粉染得发花。她的布裙口袋里揣着个竹风笛(是风娃哥哥的遗物),笛孔蹭过门槛的青石,却死死盯着琉璃麟脚边的锦盒——里面堆着些孩童的琉璃饰,有小佛龛、光珠串,都是失踪孩子的物件,被柳璃说成是“琉璃麟显灵,童女自愿献宝”。
“这字不对劲。”莲禾的声音被热浪烤得发干,带着京城孩子特有的脆亮,“我听老窑工说,琉璃的冰裂纹是顺着火候走的,杂乱却自然,哪会有这样板正的字?而且这彩……像我在蜀地见过的蚕茧光,是血混着矿粉折射的颜色,只是多了层琉璃的通透。”
坊后传来个老琉璃匠的哭骂:“光娃啊……你就来坊里吹个琉璃珠,怎么就没回来……爹给你烧的琉璃管,还在窑边呢……”他怀里抱着根莹白的琉璃管,管口缠着红绸,是失踪童女光娃的记号。
林羽往焕彩坊深处瞥了眼,窑边的琉璃匣上刻着只小麟,与柳陶的陶麟、莲铁的铁麟纹路同源,只是琉璃麟的眉骨处,嵌着颗米粒大的七彩痣——是柳璃与莲家旧部勾连的暗记。“柳璃原是莲陶的门生,最擅‘血琉璃’技法,据说她能让琉璃‘吸光显字’,其实是用了莲家留下的秘方。”他压低声音,“今早我在废窑里,看见件孩童的罗裙,衣角沾着七彩的胶状东西,烧着后有血石脂的焦味,混着琉璃的硝气。”
(二)窑火秘辛
三更的琉璃厂,只有窑火的“噼啪”声和吹管的“呜呜”声,混着琉璃冷却的“滋滋”响,像首诡异的夜曲。
谢明砚三人借着月光的影,往焕彩坊后的“秘釉房”摸去。走廊的青砖被窑火烤得发烫,却在第七块砖处有新鲜的琉璃屑,林羽用铁链勾住砖缝,猛地一拽,露出道仅容半人的窑道,道壁沾着些七彩的粉末,与琉璃麟字缝里的流光如出一辙。
秘釉房的门虚掩着,谢明砚扒着门缝往里瞧,喉头骤然发紧——
十几个琉璃缸靠墙而立,缸口盖着云母片,掀开的缝隙里,浮着层七彩的浮沫,几个穿灰衣的釉工正用细琉璃管蘸着缸里的液体,往新吹的琉璃麟上描。原本透明的琉璃,被描过的地方瞬间显出“光明”二字,七彩的纹路顺着琉璃的冰裂纹蔓延,像活过来的彩虹。
房中央的琉璃台上,绑着个穿粉布裙的女孩,约莫十岁,手腕被琉璃丝勒出红痕,血顺着丝绳滴进个玉碗,碗里盛着熔化的琉璃液,血珠坠进去,竟泛起七彩的光,被釉工用铜勺舀着,往“琉璃麟”的眼眶里填,那双眼瞬间亮得像两颗小太阳。
“柳管事说了,这娃属光,血里带‘灵气’(从小在琉璃厂长大,眼里有光)。”个疤脸釉工举着吹管,在女孩面前晃了晃,“用你的血混着‘琉璃脂’(孔雀石粉拌童女血、蜜蜡熬的),字缝里的彩光能‘经年不褪’,保咱们得太后青眼,执掌琉璃厂!”
女孩突然剧烈挣扎,琉璃丝在台上“咯吱”作响。“你们是骗子!”她的声音被琉璃棉堵着,含糊却尖利,“我看见你们把前几个姐姐的骨头磨成粉,拌在琉璃釉里!我姐就是这么被你们害死的!”
疤脸釉工的脸沉了沉,猛地拽起女孩的头发,把她的手往玉碗按:“小蹄子再多嘴,就把你扔进熔釉炉,让琉璃液裹着你的骨头,跟你那多嘴的姐作伴去!”
女孩的哭声突然拔高,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看见碗底的阴影——那是个小小的琉璃蝴蝶,是她姐用碎琉璃拼的,前日还别在她发间,被柳璃的人抢走时摔成了两半。
(三)锤裂流光
“动手!”谢明砚低喝一声,像只隼鸟般窜进秘釉房,短刀劈断绑着女孩的琉璃丝时,疤脸釉工的吹管正好戳过来。他侧身躲过,刀风扫过玉碗,“哗啦”一声,满碗的七彩液体泼了釉工一身,那些混着血的琉璃脂粘在他脸上,像敷了层彩虹膏。
林羽的铁链同时甩出,缠住另外两个釉工的脚踝,猛地往琉璃缸拽,两人“扑通”摔在地上,撞翻了缸,琉璃脂溅得满地都是,在窑火下泛着油亮的光,像无数条扭动的彩蛇。
谢明砚抱起吓傻的女孩(正是老琉璃匠的孙女光娃),往房外冲,却被从里间出来的柳璃堵住了路。她穿着件绣琉璃纹的纱袍,左眉骨的七彩痣与莲陶的灰痣、莲铁的黑痣同出一辙,手里把玩着个指甲盖大的琉璃麟,麟眼的流光与“天光麟”的如出一辙。“又是你这搅事的!我莲师娘的‘圣物’,轮得到你管?”
“用童女的血染琉璃,也配叫‘光明普照’?”谢明砚将光娃护在身后,冷声道。他认出那琉璃麟的纹路,与柳陶的陶麟、莲铁的铁麟同源,只是把鳞甲换成了琉璃片,边缘刻着个极小的“莲记”琉璃印——莲家的血网,竟织到了剔透的琉璃里。
柳璃的脸涨成青紫,从袖中抽出柄琉璃柄匕首就刺过来:“敢坏我好事,让你变成琉璃碴,铺在厂门口!”匕尖带着琉璃的寒气,谢明砚瞥见匕首鞘上的“莲记”二字,与盐运司的铜锁、苏州的玉鞘如出一辙。
缠斗中,谢明砚撞翻了房角的琉璃箱,里面滚出本账册,页脚画着小小的琉璃麟,光斑数量对应失踪孩童的年龄,最小的那个才四岁,旁注着“眸光亮,宜点睛”。
“往厂后废窑跑!”谢明砚拽着光娃往房后冲,林羽的铁链缠住柳璃的腰,猛地往琉璃台撞。柳璃猝不及防,撞得头晕眼花,怀里的账册散了一地,被风吹进熔釉炉,纸页上的“琉璃麟”三字在火光里蜷曲,像无数个哭泣的脸。
光娃突然指着窑壁的暗格:“我姐的工具在那!她藏了柳璃的账册……”谢明砚跟着她撬开暗格,里面堆着六具孩童的骸骨,最上面那具的指骨被琉璃液裹得发彩,混在堆琉璃粉里——是被调进“琉璃脂”前的“料”。
(四)璃碎光净
天快亮时,朝霞漫过琉璃厂的烟囱,将浓烟染成金红。
谢明砚将账册递给周御史派来的刑部郎中,册上记着十二个属光童女的名字,每个名字旁都画着小琉璃麟,光斑数量与年龄对应,像串浸血的彩珠。
“柳璃招了,她是莲家最后一脉余党,原想借太后寿宴用琉璃麟讨好权贵,伺机为莲家翻案,重掌官窑。”林羽用铁链捆着柳璃的余党,链环上的琉璃脂在晨光里泛着七彩,“老琉璃匠带着匠人去废窑救人了,说要把混在琉璃粉里的骨渣都筛出来,好好埋在厂后的槐树林,陪着那些烧窑的老匠人。”
光娃抱着姐姐的琉璃蝴蝶碎片,跟着老琉璃匠往坊外走,小小的身影在琉璃屑里踩出浅痕,像株刚结果的石榴。她突然回头,把那根琉璃管塞进谢明砚手里:“先生,这是我姐吹的,她说琉璃是光做的,不该沾着人的血。”
谢明砚摩挲着琉璃管的冰凉管壁,指尖的温度仿佛能焐热琉璃里的寒意。他望着坊里被砸碎的“天光麟”,碎琉璃上的七彩被晨露冲净,露出琉璃原本的通透,像无数个终于卸下伪装的灵魂。
莲禾蹲在琉璃厂的牌坊下,把那块熏黑的“莲”字木牌埋进琉璃屑里,旁边摆着光娃的琉璃蝴蝶、风娃的竹风笛。“姐姐,光娃姐,你们看,太阳把影子照得很清。”她的声音很轻,却被热风送得很远,“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用我们的血烧琉璃了。”
皇宫的方向,谢明砚将焕彩坊改为“童艺坊”,让获救的孩子学吹琉璃,所制器物只刻花草,再无麒麟纹,最透亮的那件,被老琉璃匠刻上了所有失踪孩童的名字。
谢明砚的目光投向远方的市集,那里的货郎正叫卖着孩子们吹的琉璃珠,阳光下流转的光,干净得像从未被玷污过。林羽解开铁链,链环在晨光里撞出清越的响,像在为这趟跨越数省、染透流光的麒麟追查,敲起最后的晨钟。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京城的巷陌,只有那根琉璃管被谢明砚攥在手里,管内的琉璃屑里还沾着骨渣,像颗终于落定的泪。琉璃厂的风卷着碎琉璃掠过,仿佛在低声吟唱:所有以血伪造的光明,终会被真光刺破;所有被囚禁的童真,终会随着琉璃的光,照进每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