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范隐:狗屁的天下第一强国
监察院深处,陈平平的房间内,空气似乎比别处更加凝滞。
范隐推着陈平平进来,那股熟悉的淡淡药草味混杂着陈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平平的身影在烛光下显得有些单薄,他没有让范隐推他到书案,而是指了指窗前那张惯用的长椅,范隐推他到长椅旁,然后将陈平平抬到长椅上,陈平平占据了一边。
范隐又轻车熟路地帮陈平平抬起双腿,然后把一个圆矮凳放到陈平平不能动弹的双腿之下,让他的双腿得以舒适地伸直,那姿态透着一股久病之人的疲惫,又有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范隐没有客气,在长椅的另一边落座,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上面温着一壶茶,正散发出袅袅热气。
陈平平伸手,给自已斟了一杯茶,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青瓷茶杯,动作缓慢却稳定。
他轻啜一口,滚烫的茶水似乎让他精神了些许,然后将茶杯轻轻搁在紫檀木的矮几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刚刚在陛
陈平平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静室中回荡。
“我说起言冰芸一事,结果被长公主借力打力,把脏水泼到你们兄弟身上。”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范隐,眼神深邃,仿佛能洞察人心。
“你是不是以为,我棋差一招了。”
范隐也端起茶杯,学着他的样子浅酌,茶水入口微涩,而后回甘。
他放下茶杯,嘴角噙着一抹了然的笑意。
“不会。”
“您老人家,可是把那位金尊玉贵的长公主给坑惨了。”
“她恐怕到最后,都没能察觉到您真正的意图。”
陈平平闻言,那张总是带着一丝倦容的脸上,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像是冰雪初融。
“哦?”
“这么说,你倒是看明白了。”
范隐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还有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这也不难猜。”
“您不就是故意引导李芸瑞,让她亲口说出,我和范贤曾经见过离京的言冰芸这件事。”
“我与范贤见过言冰芸,此事在监察院内部也算绝密,按理说,只有少数高层知晓。”
“长公主能如此笃定地说出此事,便等同于告诉陛下,她在监察院安插了眼线。”
“监察院是什么地方?那是直属于陛下的耳目。”
“她这般行径,可不就是在光明正大地试探君权,挑战陛下的底线么。”
“这一点,陛下心中跟明镜似的,又怎能容忍。”
陈平平听着范隐的分析,眼中的赞许之色愈发浓郁,他缓缓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欣慰。
“嗯,不错。”
“说得丝毫不差。”
“我有时真怀疑,你小子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范隐哂笑一声,带着几分自谦,也带着几分难掩的自负。
“院长谬赞。”
“不过是平日里听得多,看得多,掌握的情报足够,自然就能将这些珠子串联起来,一眼看透罢了。”
话锋一转,范隐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中添了几分感慨。
“不过话说回来,要对付这位长公主,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我们能拿出铁证,证明她勾结北齐,出卖言冰芸,恐怕也难以真正撼动她的地位。”
“到头来,也只能用这种旁敲侧击的法子,让她自已露出马脚,惹陛下不快。”
陈平平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悉世情的平静,或者说是无奈。
“没办法。”
“谁让她是长公主呢。”
“是皇族中人。”
“再大的罪过,只要不触及那位陛下的根本利益,大多也就是训斥几句,不了了之。”
范隐闻言,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突兀。
“所以我才说啊。”
“咱们那位高高在上的陛下,论起权谋手段,确实是当世顶尖的人物。”
“可这做人做事的底线嘛,啧啧。”
范隐摇了摇头,语气中充满了不以为然。
“不,或许还是有底线的。”
“只不过,他的底线,仅仅是他手中那点可怜的权力罢了。”
“说到底,终究不是个能成大事的格局。”
“有时候想想,真是让人觉得挺可笑的。”
陈平平听到这番近乎大逆不道的言论,脸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再次呷了口茶,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仿佛范隐说的只是寻常的朝堂议论。
“哦?”
“此话怎讲?”
“我大庆在陛下的励精图治之下,国力蒸蒸日上,已然是当今天下第一强国。”
“若非还有几位大宗师掣肘,恐怕早就铁蹄踏遍北奇与东一城,一统天下了。”
“陛下如此雄才大略,在你口中,怎就成了这般模样。”
范隐的嗤笑声更大了些,带着一种年轻人独有的,不加掩饰的轻蔑。
“狗屁的天下第一强国。”
“就凭他?”
范隐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
“当年若不是我娘,他能不能活到登基那天,都还是两说之事。”
“这皇帝的宝座,又怎么可能轮得到他来坐。”
“还有,若非我娘给他留下了那笔富可敌国的内帑,也就是当年的叶家商号。”
“若非我娘为他一手创建了如今这权倾朝野的监察院。”
“他拿什么去折腾?拿什么去实现他的雄心壮志?”
范隐的声音逐渐拔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激愤。
“他倒好,坐享其成,肆意挥霍。”
“动不动就穷兵黩武,隔三差五便要向北齐开战。”
“若不是有内帑那源源不断的金钱在背后撑着,他哪来的底气发动战争?”
“他将整个大庆最能生金蛋的叶家商号,直接收归内帑也就罢了,这还能说是为了国家。”
“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将这内帑交给了李芸瑞那个除了争权夺利,便一无是处的蠢货去打理。”
“她会赚钱吗?她懂得经营吗?”
“我猜,如今的内帑,恐怕早就被那个女人搬空了大半,要么就是经营不善,亏得一塌糊涂了。”
范隐越说越是激动,仿佛要将积压在心中的不满,一次性倾吐出来。
“还有对内,他更是搞起了恐怖统治。”
“我娘当年设立监察院的初衷,明明是为了监察百官,核查贪腐,更重要的,是为了监察皇帝自身,是为了限制至高无上的皇权,避免君王为所欲为。”
“结果呢?”
“监察院到了他的手里,却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柄维护他个人恐怖统治的利剑,成了他排除异已,震慑臣民的工具。”
“他明明心中怀揣着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渴望建立不世功勋。”
“可结果呢,面对通敌卖国之人,就因为对方是皇族,是他的亲眷,便能轻轻放过,当作无事发生。”
“这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范隐猛地站起身,在房间内踱了几步,语气中充满了深深的困惑与不解。
“我真是想不明白,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世界。”
“皇族中人,犯下通敌卖国这等滔天大罪,竟然可以不受严惩,甚至还想粉饰太平,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种做法,难道不是在动摇大庆的国本吗?”
“你们皇族自已都不把这个国家当回事,都不把祖宗基业放在心上,又怎么能指望底下的臣民,会对这个国家尽忠效死?”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陈平平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更让我感到奇怪的是,院长您,对于这一切,竟然也表现得习以为常,仿佛本该如此。”
陈平平始终静静地听着,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表情,如同万年不变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
直到范隐说完,他才缓缓抬起眼皮,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听你这口气,似乎对当今陛下,意见很大啊。”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既然你认为当今陛下如此不堪,诸多不是。”
“要不然,你来当这个皇帝,如何?”
陈平平的目光灼灼地盯着范隐,语气平淡,却仿佛投下了一颗惊雷。
“只要你点头,我便倾尽全力帮你。”
“我保证,最后一定能让你稳稳当当地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范隐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摆了摆手,脸上的激愤之色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戏谑与认真的表情。
“您怎么老想着要我当皇帝啊?”
“当皇帝还是算了。”
“我对那个位子,可没什么兴趣。”
“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劳心劳力,还不得自由。”
他话锋一转,又重新坐回长椅上,神情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散漫。
“而且话说回来,当今陛下虽然身上毛病一大堆,缺点数不胜数。”
“但平心而论,他还算是一个合格的皇帝。”
陈平平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对范隐这前后矛盾的评价感到有些意外。
“哦?”
“你方才列举了陛下那么多的问题,几乎将他说得一无是处。”
“怎么转眼之间,他又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帝了?”
范隐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当然。”
“单凭他能够有效地利用好内帑和监察院这两样我娘留下的遗产。”
“就已经超越了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皇帝了。”
“至少,他没有让这两大利器蒙尘,不是吗?”
范隐的指尖在桌面无意识地划过,那笃笃的声响在陈平平意味深长的注视下,显得格外清晰。
他对那个九五之尊的宝座,确实提不起半分兴致。
每日寅时起床,卯时上朝,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应付各怀鬼胎的臣子,哪有现在这般自在。
范隐的思绪飘远了些。
这个世界,底层百姓的艰辛,他并非视而不见。
那些在苛政猛于虎的夹缝中求生,在天灾人祸面前无力回天的人们,他们的苦楚,并非一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就能轻轻带过。
或许,他该做点什么。
不为称王称霸,只为那份骨子里的不忍。
陈平平说他适合当皇帝,不过是看中了他搅动风云的本事,还有那份看似凉薄下的狠辣。
可范隐清楚,他真正的优势,不是上述那些,也不是在于这个世界的人所不具备的眼界和知识。
而是系统,那堪称“外挂”一样的东西。
神庙。
这个词汇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一个高高在上,视人间王朝更迭如等闲,随意插手凡俗事务的存在,对这个世界的发展而言,究竟是守护还是桎梏。
范隐的眼神微微眯起,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
之后得把神庙解决了。
至少,不能再让它如此肆无忌惮地干预人间烟火。
他脑海中浮现出【系统】里那些超越时代的知识、技术,还有说话好听的穿越者同僚们。
之后得想点办法给这个世界搞来点人才和技术。
不必奢求一步到位,但至少,能让更多人活得有尊严一些,能让这片土地焕发出更蓬勃的生机。
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倒也不失为一个理想的后方基地。
范隐心中盘算着,嘴角那抹散漫的笑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考量。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心中那些纷乱却又逐渐清晰的念头,暂时压下。
路要一步一步走。
饭要一口一口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