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进宫
就在范隐与大皇子的拳头碰响之后,那股由荒唐赌约带来的诡异气氛尚未散去。
一道尖利的声音便如利箭般,从不远处穿透而来。
“陛下口谕!”
一名宫中太监快马加鞭,人未至,声先到。
他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手中拂尘一甩,高声宣道。
“宣范隐、范贤,同诸皇子,即刻入宫觐见!”
这道突如其来的命令,让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大皇子李承濡收回拳头,眉宇间拧成一个疙瘩,他看向范隐。
“这么急?”
范隐只是笑了笑,那笑容里藏着些东西,让人看不真切。
……
皇宫深处,御书房后湖边的亭台。
水波微漾,荷叶田田。
亭台之内,一张小巧的长条矮桌已经备好,几副精致的碗筷整齐摆放,只待开宴。
太子、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还有范隐与范贤,皆在此处。
太子正与大皇子、三皇子低声交谈着什么,言语温和,姿态从容,尽显储君风范。
二皇子却独自站在亭台的栏杆后,背对众人,面向那片碧绿的湖面。
他紧紧抓着冰凉的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早已被一层湿冷的汗水浸透。
他的嘴唇微动,像是在反复排练着什么腹稿。
范隐缓步走到他身边。
“别紧张。”
他的声音很轻。
“只是走私而已,不是杀人放火。”
“我猜,你就是死不承认,陛下也不会真的追究。”
二皇子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从齿缝间挤出。
“死不承认?”
“看你的样子,是非要把这事儿捅出来不可。”
“我再挣扎,又有什么用?”
他顿了顿,语气更显颓败。
“父皇或许会为了皇室颜面,帮我遮掩。”
“但父皇,绝不会真的放过我。”
“与其那样,不如痛快承认,至少按你给的法子,我还能混过去。”
范隐听完,便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旁,一同望着湖面。
就在这时,一道沉稳略显尖细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陛下驾到——”
是侯公公。
亭中所有人,包括还在出神的二皇子,都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立刻转身,朝着庆皇走来的方向躬身行礼。
“参见陛下。”
“儿臣参见父皇。”
庆皇一袭简单的白衣内衬,外面罩着一件黑色薄纱外袍,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来。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
“都坐吧。”
庆皇在正对湖面的主位上坐下,目光扫过众人。
诸位皇子依次落座,范隐和范贤则坐在末席,相互对着。
“李承濡,精神头不错。”
庆皇的目光落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立刻起身,恭敬行礼。
“多年未见父皇,不知父皇圣体安康。”
庆皇又是一摆手。
“死不了。”
他环视一圈,语气轻松了些。
“来,今日就是一家人吃个便饭。”
“顺便,听听范隐他们兄弟俩,在北奇的见闻。”
庆皇一声令下,侍立一旁的宫女鱼贯而入,菜肴流水般呈上。
范隐开口问道。
“不知陛下,想从哪里听起?”
庆皇夹了一筷子青菜,头也不抬地说道。
“先说说神庙。”
这个问题一出,亭中的空气陡然沉重了三分。
太子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二皇子刚拿起筷子的指尖微微一颤。
范隐似乎早有准备,从容应答。
“回陛下,一切都按照您和陈院长的计划。”
“肖恩果然将范贤,认作了他那个失踪多年的孙子。”
“就在我们离开北奇的前一天,肖恩透露了神庙的消息,以此作为交换,让我日后多关照他的‘孙子’。”
范隐的声音很平稳。
“神庙,确实存在。”
“就在极北之地,一片无尽的雪原之中。”
二皇子下意识地追问。
“真的存在?”
“肖恩是这么说的。”
范隐答道。
庆皇低头,看着碗中的米饭,陷入了沉思。
“是否真的存在,总要亲眼看见才知道。”
大皇子在一旁提醒道。
“父皇,极北之地,终究隔着一个北奇。”
庆皇依旧低着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若是没了北奇,不就方便了吗?”
此言一出,亭中骤然一冷,连湖面吹来的风都带上了刺骨的寒意。
太子立刻接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崇拜。
“父皇胸怀乾坤,荡平北奇,指日可待。”
庆皇这才重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范隐却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陛下,肖恩还说,那神庙之中,似乎藏着些不好的东西。”
庆皇看向他,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不到神庙,又怎知里面有不好的东西?”
“收益,总是伴随着风险。”
“神庙的力量,你就不渴望?”
范隐迎着庆皇的目光,再次提醒。
“可力量,也需要能够掌控才行。”
庆皇像是有些不耐烦了,挥了挥手。
“哎,你小小年纪,怎么比朕还要迂腐?”
范隐却一脸认真。
“臣这不是迂腐,臣这是求稳。”
“行了行了。”
庆皇打断了他。
“北奇还在那儿杵着呢,神庙之事八字还没一撇。”
“此事,到此为止。”
他放下筷子,端起茶杯。
“还有没有别的事?”
范隐又问。
“那接下来,陛下想让臣从何说起?”
庆皇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
“接下来的事不急,我们慢慢讲。”
“就从你们去北奇的路上,燕小艺之死说起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亭中的气氛彻底凝固。
燕小艺,大庆唯一的九品箭神,他的死,是足以震动朝野的大事。
此事虽未公之于众,但在座的皇子们,都早已通过各自的渠道知晓。
范隐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陛下,此事当时使团中的官员,不是已经写了详细的奏报呈上来了吗?”
庆皇点了点头。
“嗯,是呈上来了。”
“但疑点众多,不如你这个当事人,再复述一遍。”
范隐无奈地摊了摊手。
“那行,臣就简单再说一遍。”
“当时肖恩出逃,我率人去追,半路上,北奇圣女海棠垛垛和上衫虎相继出现,都是冲着肖恩来的。不过海棠垛垛想杀他,上杉虎想救他。”
“之后,我与上衫虎缠斗,结果燕统领突然出现,一箭射中了我的胸口。”
“我当时心里一惊,还以为……”
庆皇的声音猛地拔高,直接打断了他。
“什么?!”
一声怒喝,震得亭中杯盏嗡嗡作响。
“燕小艺一箭射中了你的胸口?”
“奏报上怎么没写?!”
范隐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
“可能是臣当时没跟那位写奏报的大人说清楚吧。怎么了,陛下?”
何止是庆皇惊了。
除了范贤,在场的所有人,都惊了。
太子的笑容僵在脸上,大皇子前倾着身体,二皇子嘴巴微张,连最年幼的三皇子都瞪大了眼睛。
燕小艺,九品箭神,全力一箭射中胸口,范隐居然还能毫发无伤地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庆皇死死地盯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中了燕小艺一箭,没事?”
范隐嘿嘿一笑,伸手在自已胸口拍了拍。
“砰!”
一声沉闷的,如同敲击在厚重金属上的声音响起。
“没啥大事儿啊。”
范隐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松,仿佛在谈论今天天气如何。
“臣对自已的命还是很看重的,就让人打了些钢板,塞在胸口、手臂、大腿这些地方。”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再次在自已胸膛上随意地拍了拍。
“砰!砰!”
一声声沉闷而清晰的金属撞击声,再次在寂静的亭中骤然响起,显得格外突兀。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二皇子端着茶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太子那张素来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也僵硬了一瞬。
就连一直低眉顺眼的范贤,都忍不住抬眼,看向自已这位兄长,眼神里满是匪夷所思。
穿钢板?这借口亏他想得出来!
“陛下,臣这身穿钢板入宫,应该不算违禁吧?”
范隐一脸认真地询问,那神态,仿佛真的在担心自已触犯了宫规。
这番说辞,自然是他刚刚才在脑中编好的。
可他这副坦然自若的做派,配上那声货真价实的金属撞击声,却让众人不由自主地信了几分。
庆皇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定定地凝视着范隐,亭中的气压,似乎随着他的沉默一寸寸降低。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
“原则上,有事。”
顿了顿,他又吐出五个字。
“但朕,赦你无罪。”
范隐立刻拱手,动作流畅,不见丝毫迟疑。
“多谢陛下。”
庆皇的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你一个高阶武者,居然这么怕死?”
这个问题,问得直接,甚至带着几分嘲弄。
范隐立刻挺直了腰杆,义正言辞地反驳。
“陛下,此言差矣。我这叫求生欲强,和怕死有本质区别。”
“我只是想为自已的小命,负点责任。”
他的语气无比诚恳,仿佛在阐述一个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只要陛下您有需求,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臣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您看,这次出使北奇的差事,臣不就是眼都没眨一下就接了吗?”
庆皇听完,竟是点了点头,嘴角似乎还牵起了一丝极淡的弧度。
“嗯,言之有理。”
“求生欲强点好,否则以你这跳脱的性子,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他挥了挥手,像是有些不耐,又像是真的接受了这个解释。
“行了,继续说吧。”
那股无形的压力,悄然散去。
范隐这才松弛下来,继续往下说。
“当时臣中了燕统领一箭,虽然垫着钢板没死,但还是被那巨大的力道给震晕了过去。”
“昏迷前,臣还以为燕统领是来保护我的,只是不小心射偏了,心里还挺感动的。”
“可等我醒来后,听旁人说,燕统领就是来杀我的。但当时情况复杂,燕统领和上衫虎不知为何起了冲突,两人火并,最后,燕统领就死在了上衫虎的长枪之下。”
他三言两语,将一个惊心动魄的生死局,说得如同街边听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