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真祖之血

翌日破晓,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触手可及。

秋风掠过旷野,卷起几片枯叶,更添几分萧瑟。

御伽之城笼罩在血色的结界之中,初升的朝阳被那层猩红的光幕所吞噬,只余下一抹模糊的暗金色,像是被稀释的残光,无力地映照着城墙的轮廓。

整座城仿佛浸泡在血雾里,森冷而诡谲。

都城中心的祭坛广场上,积着层层叠叠的血浆。

干涸的暗褐色与新涌的猩红交织,在无数脚步的践踏下黏稠地翻涌,每一步都扯出粘腻的丝,在石砖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令人无比作呕。

噗呲!噗呲!

刀刃割裂血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如同某种机械的韵律。

被魔法控制身躯,眼中惊恐绝望的祭品们排成长龙。

在吸血鬼们冰冷的利爪下,一个接一个被割开喉咙。

鲜血喷涌而出,汇入祭坛中央的血池,而干瘪的躯体则像废弃的皮囊般被抛上尸车。

骨轮碾过石板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满载着苍白躯壳的尸车不断驶向埋骨地——在那里,血族魔法将榨取这些躯壳最后的价值。

有的在暗影中扭曲重生,化作低阶不死者,有的成为滋养不死者成长的养料。

整个流程精准而高效,就像一场精心设计的黑暗丰收。

三名公爵一起站在塔楼上,俯瞰着祭坛中央翻涌的血池。

血池四周层层叠叠地铺展着数十重精密的血族魔法阵,每一道符文都泛着妖异的微光。

这些魔法阵相互嵌套,构成一个完美的同心圆体系。

最外层的法阵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晕,如同呼吸般明灭不定。

中层法阵则流淌着液态的银光,将提炼出的血液精华不断提纯。

最内层的核心法阵则呈现出紫黑色,将提炼到极致的血之精粹,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血池深处。

暗影公爵脚下的阴影如活物般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想从他的阴影中挣脱而出。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黑曜石栏杆,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今时不同往日啊...这些祭品用一点就少一点,可得精打细算着用。”

“再怎么精打细算,也只有血液和绝望的情绪有点价值。”

苍白公爵空洞的眼窝中跳动着幽蓝的鬼火。

他下颌骨开合,发出骨骼碰撞般的声响。

“这些未经处理的骨肉,就是在浪费我们的时间。”

绯红公爵倚靠在栏杆上,杯中猩红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映照出他俊美却阴鸷的面容,“有血液就足够了。”

“当血池注满之时…”

绯红公爵的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因兴奋而微微颤抖。

“就是血月升起之日。”

绯红公爵望向远处犬族大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整个世界,都将见证真祖大人带来的奇迹。”

“话说……”

暗影公爵的声音忽然凝滞,“你们可曾知晓,那份即将降临的奇迹...”

“究竟为何物?”

苍白公爵缓缓摇头,下颌骨开合间溢出腐朽的气息,“真祖从未明言。”

绯红公爵眉头微蹙又松开。

他顺着城墙望去——血之公主的粉发在风中翻飞,裙裾如血浪起伏。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知晓,除了真祖外……”

绯红公爵的声音低沉如地底暗流,“便只有阿卡夏了。”

回忆着血之公主面对犬族的决绝,众人沉默,皆是无言。

阿卡夏伫立在城墙边缘,纤细如玉的手指,深深嵌入冰冷的石砖。

她的翡翠色瞳孔倒映着祭坛上的一幕幕,眸底深处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

每一条生命的逝去,她的指尖都会不自觉地收紧一分,坚硬的石砖在她手下无声地碎裂。

(又一个人...)

(又一个家庭...)

恍惚间,那些倒下的身影在她眼中重叠变幻,但在最后一刻都出奇地相似。

那种纯粹的、赤裸的恐惧与绝望,像尖刀般一次次刺入她的心脏。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随即戛然而止。

这是群体控制术到了时间,又被血族补上的偶然时间差。

阿卡夏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嘴角却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

那是血族公主应有的,优雅而冷漠的微笑。

“告诉公爵们。”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吟诵诗篇,“再献上五万份祭品,血月仪式就能开始了。”

身后的侍卫躬身退下,阿卡夏的指尖抚上胸口。

在那里,一枚古老的银质吊坠正贴着皮肤——那是真祖阿卡夏在五百年前赐予她的礼物。

曾经希望建立一个人类和妖怪和平相处的真祖,之后却遭到人类的袭击,心中的理想顿时破碎,对人类的憎恶浮上心头。

(真是讽刺啊...)

阿卡夏的叹息轻若游丝,消弭在腥风之中。

城墙下的血池泛起涟漪,暗红色的液体又悄然攀升一寸,映着天边微末的残光,红得刺眼。

(终究是...不够强啊...)

她凝视着自己苍白的手掌,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着青白。

即便拥有碾压寻常高阶妖怪的力量,却依然无法击溃犬族精锐的军阵,更遑论与那位传说中的巫女抗衡。

做到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避免血族多行杀戮之事!

(和平之路,到底在哪?)

阿卡夏握了握拳头。

(距离真祖之境,明明只差最后一步...)

(可这一步...)

她翡翠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看到了那道横亘在血脉尽头的无形屏障。

千百年来,多少惊才绝艳的血族都倒在这道天堑之前,化作真祖王座下的累累白骨。

“阿卡夏。”

阿尔卡德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如同最醇厚的血酿注入灵魂。

她身形微顿,最后望了一眼城外犬族连绵的营火,转身步入城堡幽深的廊道。

王座大厅内,幽暗的火光在血晶吊灯间摇曳,将黑曜石地面映照出流动的暗红色纹路。

阿尔卡德端坐在高耸的王座之上,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扶手的精致浮雕上,猩红的眼眸低垂,注视着从长廊尽头缓步走来的阿卡夏。

她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裙裾拂过地面,拖曳出一道血色涟漪。

阿尔卡德的目光如冰冷的刀刃,一寸寸审视着她——从她微微低垂的睫毛,到紧抿的唇线。

阿卡夏停下脚步,抬眸迎上他的视线,翡翠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真祖大人。”她轻声回应,嗓音如夜风般轻柔,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阿尔卡德唇角微扬,指尖轻轻敲击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告诉我——”

他缓缓倾身,银白的长发从肩头滑落,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你究竟是在为我而战……”

“还是为了那些早已死去的执念?”

空气骤然凝滞,仿佛连时间都在这一刻静止。

阿卡夏的指尖微微蜷缩,单膝抚胸跪了下来,“为了血族的生存而战!”

“是么?”

阿尔卡德不置可否,走下王座台阶,指尖轻轻挑起阿卡夏的下颌,迫使她直视自己那双深不见底的血瞳。

“那么,证明给我看。”

他的声音低沉如深渊回响,另一只苍白的手掌缓缓抬起,掌心骤然裂开一道细痕——

一滴浓稠如墨的血液悬浮而出,在虚空中缓缓旋转,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真祖之血!

“饮下它。”

脸色苍白又忽而正常的阿尔卡德,他的命令不容抗拒,“我将赐予你——”

“与我同等的位阶。”

阿卡夏的瞳孔收缩,眸底倒映着那滴足以颠覆天地的血液。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真祖的位阶,意味着近乎永恒的生命,足以与大妖怪匹敌的力量,以及......

永远无法摆脱的血之枷锁。

之前借用真祖的力量,感悟真祖的奥妙,与彻底融合真祖之血,那是两回事。

“怎么?”

阿尔卡德的声音如冰刃划过寒潭,在死寂的王厅内激起无形的涟漪。

他苍白的手指微微收拢,那滴悬浮的真祖之血随之震颤,“你的决心,仅止于此?”

阿卡夏单膝跪地的姿态依旧完美,唯有紧握的指节透露出内心的挣扎。

“大人,每一滴真祖之血都是您的力量源泉,如今犬族大军压境……”

“够了。”

阿尔卡德修长的手指收紧,骨节分明的指节陷入阿卡夏如玉白皙的肌肤。

他强迫她仰起头,将那滴翻涌着古老力量的真祖之血,抵在她微颤的唇边。

真祖冷漠道,“饮下它!”

阿卡夏的瞳孔倒映着那滴蕴含毁灭与永生的血液,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却终究缓缓启唇。

阿尔卡德满意地看着她伸出舌尖,卷走了那滴蕴含无尽力量的血液。

顷刻之间,血液顺着红唇急速蔓延。

“啊...!”

阿卡夏的惨叫声在喉咙深处破碎。

真祖之血如同活物般在她体内奔涌,所过之处血脉贲张。

她的皮肤下浮现出蛛网状的暗纹,每一条血管都绽放出妖异的血光,在苍白的肌肤上勾勒出古老的符文。

阿尔卡德松开钳制,任由她瘫倒在地。

粉色长发如海藻般在血雾中狂舞,纤细的身躯因剧痛而痉挛。

她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却在触及地面的瞬间,被无形的力量蒸发成猩红的雾气。

“坚持住,阿卡夏。”

阿尔卡德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期待,“你是千年来唯一有资格承受这份力量的血族。”

在他生命遇到的数万血族当中,只有阿卡夏有这份承担真祖之血的资质,其余血族尽是庸人。

血雾在空中翻涌凝结,逐渐编织成一道猩红的茧,将阿卡夏痛苦蜷缩的身躯温柔包裹。

阿尔卡德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优雅地抬起右手,脚下的阴影突然扭曲变形,化作一座浮空的暗影王座。

血茧悬浮其上,随着他的步伐飘向王座后方幽深的甬道。

“这才是你该去的地方,我亲爱的阿卡夏。”

甬道尽头,正是血池祭坛下方,数十万经过千锤百炼的血之精粹,在圣坛中缓缓流转。

每一滴都蕴含着,足以让低阶妖怪爆体而亡的纯粹能量。

阿尔卡德轻轻挥手,血茧缓缓沉入圣坛中央。

刹那间,整个地下空间都为之震颤,血池表面泛起层层涟漪,无数细小的血丝如同活物般攀附上茧壳,开始进行最后的蜕变仪式。

“睡吧,我的杰作。”

阿尔卡德的声音在血色的空间里回荡,“当你再次醒来时,这个世界将见证——”

“我阿尔卡德,将再添加一位真祖眷属!”

血池深处,茧中的阿卡夏无意识地蜷缩着身体,粉色的长发在血水中缓缓飘散。

她体内流淌的真祖之血,正在与池中的精粹产生共鸣。

每一次脉动,都让茧壳上的纹路更加明亮。

而在御伽之都的上空,永夜结界突然泛起血色波纹,转瞬又归于平静。

察觉到这一点的阿尔卡德,又看了看自己留作后手的血月仪式,缓步走出了核心圣坛,在王座召见了三位公爵。

“暗影、苍白、绯红——”

阿尔卡德的目光扫过他们低垂的头颅。

“你们做好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收集更多的祭品!”

“我要看到血月升起前,四十万的祭品沉入血池!”

三位公爵的脊背同时绷紧,他们太清楚这个命令意味着什么:这将是血族千年以来,最疯狂的一场狩猎。

也是他们最危险的时刻。

只是除了阿卡夏外,无人敢于反驳阿尔卡德。

当公爵们的身影消散在阴影中,阿尔卡德转身望向圣坛深处那枚愈发明亮的血茧。

目光忽而转向了东方。

“又是那位巫女,以及——犬族新来的大妖怪。”

“真是阴魂不散。”

阿尔卡德的身影突然模糊,化作无数血蝙蝠冲天而起。

当他再度凝聚身形时,已立于万丈高空之上。

永夜结界在他脚下翻涌,如同被激怒的黑色海洋。

也在此时,阿修罗部队再一次发起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