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间幕
天守阁的中央庭院内,长靴踏过回廊的声响,惊落了枝头早樱,还是被蛇姬姐妹耽搁了时辰的斗牙,步履匆匆。
凌月仙姬端坐在庭中央的锦垫上,银白长发挽成两轮明月般的高髻,形成双马尾散在身后,额间紫月纹印泛着清冷的光晕。
缀着珍珠的发饰随微风轻颤,她纤指托着一枚初绽的八重樱,对渐近的脚步声恍若未闻。
“月儿。”
斗牙腻人的呼唤终于让妻子微微挑眉,她广袖轻挥,侍立两侧的猫又侍女立即躬身退下。
待庭院只剩落樱声时,凌月才缓缓抬眸。
鎏金色的竖瞳在胭脂勾勒的眼尾间流转,衬着唇上那抹冻梨色的口脂,美得令人窒息。
“大王近日...”
她唇瓣微启,唇釉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可真是‘日理万机’呢。”
尾音轻轻上挑,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讥诮。
十二单衣的紫藤色袴裙在锦茵上铺展如花,胸前的金丝璎珞随着呼吸微微颤动。
“现在怎么有空来妾身这儿,不再去陪陪你的那些‘公务’么?”
听着娇妻一语双关的冷言,脸皮极厚的斗牙只是低笑一声。
他先是看着桌上纹丝未动,已经冷却的午餐,而后一挥手,时光的涟漪在餐盘间荡漾开来。
冷透的味增汤突然泛起细小的热气,凝结的油脂重新化为琥珀色的液体。
不一会儿,就冒起了饭菜的香气。
凌月见此只是轻哼了一声,“王上这操纵时间的能力...倒是方便得很。”
“连身上沾的狐狸骚味...都抹得一干二净了呢。”
左耳进右耳出的斗牙,不慌不忙地执起象牙箸,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鲷鱼刺身。
他左手掌心轻托起凌月光洁的下巴,拇指划过她因为不高兴而翘起的红唇,右手将刺身蘸了蘸重新变得橙亮的酱油。
“尝尝?这可是今晨刚从濑户内海...”
“唔...”
凌月刚启唇欲言,那片冰凉的刺身便已抵上舌尖。
斗牙的箸尖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既不会让她觉得被强迫,又不容她轻易躲开。
冰凉的鱼生在唇齿间化开鲜甜,她不得不承认这味道确实无可挑剔。
“还要同我置气?”
斗牙放下象牙箸,转而执起描金的漆木勺。
茶碗蒸表面凝着琥珀色的高汤冻,被他小心破开时腾起带着松露香气的白雾。
斗牙垂眸轻吹——才将盛着虾仁与银杏的蒸蛋,递到凌月唇畔,“月儿你是知道的。”
“那对蛇姬加起来...连给我家月儿挽发的资格都没有。”
凌月白了一眼巧舌如簧的男人,终究还是小嘴微张,含住了描着金边的小勺。
蒸蛋的醇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她垂眸时,眼尾的胭脂在热气中显得愈发娇艳。
斗牙眼底闪过温柔的笑意,又迅速夹起珍珠似的醋饭,喂进了她的嘴里。
瞧着凌月被迫鼓起的雪腮,她那张冷艳高贵的脸庞,都显得可爱起来。
“真可爱。”
斗牙忍不住用指节轻刮她微鼓的脸颊,触感如新雪般细腻冰凉。
凌月闻言瞪圆了眼睛,这像只被惹恼的雪狐般露出嗔色。
她匆忙咽下食物想要反驳,却被斗牙又喂进一颗裹着金箔的栗子,气得耳尖都泛起了薄红。
这份羞恼的模样,比庭院里任何一株早樱都要娇艳三分。
半个时辰的光景悄然流逝。
满桌精致的料理,有大半都经由斗牙的手,一口口喂进了凌月的唇间。
起初还带着几分抗拒的凌月,此刻雪腮微晕,连颈间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唇上冻梨色的口脂早已被擦拭殆尽,露出原本如樱瓣般柔嫩的唇色。
“饱了?”
斗牙用锦帕拭去她唇角最后一点酱汁,笑着问道,“要不要再来一点?”
案几上,原本摆盘精美的料理如今只剩下些许残羹——
那碟鲷鱼刺身被吃得一片不剩,茶碗蒸连最后一滴高汤都被喂进了凌月口中,就连配膳用的姜蒜都被斗牙哄着她吃了大半。
凌月轻哼一声,紫绸单衣下的胸口颤颤巍巍。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喂下这么多食物,此刻连呼吸都带着松露与海鲜的醇香。
更可气的是,那男人喂食时的神情专注得仿佛在举行什么神圣仪式,让她连拒绝都显得不合时宜。
檐角的风铃忽然叮咚作响,惊醒了凌月恍惚的神思。
她这才惊觉自己半倚在斗牙怀中,连忙直起身子,却不慎碰翻了早已空了的酒盏。
斗牙大笑着揽住她险些倾倒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
“看来我的月儿...确实被喂得很饱呢。”
凌月的耳尖倏地染上霞色。
当丈夫在“吃饱”二字上刻意加重语调时,她分明感受到腰间那只大掌的温度正在攀升。
泛起水汽的眸子,对上丈夫逐渐暗沉的目光。
这位素来清冷的仙姬,像初嫁时般轻颤着闭上了眼。
她已经太久没有承恩露了。
暮色四合时,斗牙横抱着神情倦怠,已经无力承恩的凌月,踏上天守阁顶层的空中庭园。
这是座悬浮在云端的隐秘花园,被斗牙亲自布置的森罗结界所笼罩,除了他与他的女人外,旁人别说上来,就连大妖怪都无法察觉。
白玉栏杆外便是万丈霞光,将整座王城的琉璃金瓦映照得流光溢彩,蜿蜒的护城河化作了一条流淌着碎金的缎带。
凌月被斗牙轻放在临栏的软榻上时,恰好一片绯红的云霞漫过她的银发。
她鎏金色的眸子微微睁大,看着大农卿梅精心培育的四季百花,在结界中绽放——
垂枝樱与白牡丹交织成锦,紫阳花丛中点缀着夜光苔,就连石缝间都生着莹白的雪见草。
斗牙温热的大掌轻轻覆上凌月隆起的小腹,指尖描摹着圆润的弧度,声音比晚风还要轻柔。
“我能感觉到,杀生丸正在茁壮成长...”
掌心下传来细微的胎动,让他唇角不自觉上扬,“最迟晚春时节,当满城鲜花盛开时,我们的小家伙就会降临人世。”
凌月垂眸,看着夕阳为丈夫的轮廓镀上金边。
她忽然想起几年前,也是在这样的暮色里,第一次见到了狗子。
“真是的,当初装作一副老实的样子,就会骗人。”
“嗯?”
装作没有听清妻子嘟囔的斗牙,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在说你是个混蛋。”凌月斜睨着斗牙。
“一点都不顾忌杀生丸!”
(明明是你喊的最大声,享受完就不认人了。)
斗牙面上浮现出藏狐般无奈的神情,唇角噙着宠溺的弧度。
他轻抚妻子散落的银发,任由她将罪责全数推到自己头上——毕竟孕中的凌月,连耍性子都格外可爱。
不过嘛。
(等杀生丸出生后,定要让你好好回忆,并用身体记住。)
凌月似是察觉到什么,眸子狐疑地瞥来。
斗牙立即换上无辜的表情,顺手为她拢了拢松散的衣襟。
自觉理亏的仙姬轻哼一声,乖顺地侧卧进丈夫怀中。
天际的火烧云正燃烧到极致,绛紫与金红的光晕透过结界,为相拥的两人镀上梦幻的色彩。
凌月望着云霞中若隐若现的初星,忽然轻声道。
“其实...”珍珠发饰随着转头动作轻晃,“方才...确实...”
余音消散在暮色里,但斗牙胸腔传来的震动暴露了他的笑意。
凌月羞恼地扯过他宽大的袖摆盖住发烫的脸,却没发现丈夫正用妖力将这片绚烂的晚霞定格——就像他们的爱情,在最炽烈的时刻,成为了永恒。
情到浓时人自醉,之后的发展自然是水到渠成。
待风雨停歇,斗牙才散去护住杀生丸的结界。
兴致起来的凌月,真可以说得上是堂前贵妇,床前d妇,弄得斗牙都有些害怕。
“王庭新成立了【文书室】,丰姬与依姬可以为你处理政事,她们用起来还是挺顺手的。”斗牙抱着凌月轻声道。
“大司徒的差事,每天都有一大堆。”还在回味,神色有些迷离的凌月,难得地撒娇道。
“妾身可不想再做大司徒了,你还是另外找人吧。”
说到此处,凌月眸子倏然清明,指尖揪住他衣襟,“那位羽衣狐被你藏到哪儿去了?”
没有感受到羽衣狐死亡波动的王后,眯起眼睛道。
“该不会你早就准备好,让羽衣狐当大司徒了?”
女人的情绪,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怀了孕的女人就更是如此,稍有风吹草动,情绪就是天南地北。
“羽衣狐是转世妖怪,杀了她现世的躯体可没什么用,所以将她封印了起来。”
“而且羽衣狐也不适合当大司徒,我更加倾向安排她成为一州的知州,也算是安扬州妖怪的心,尽快和平度过混乱期。”
斗牙的解释让凌月相信起来,但也相信这条色狗没安好心,十有八九又是家庭姐妹。
渐渐已经习惯的仙姬,懒得再去想那些糟心的事。
她想了想道,“那对蛇姬姐妹,就先交给妾身使唤好了,省得整天跟你腻歪,王庭也能多出两个可用之人。”
“瞧你说的,我有那么不堪么。”斗牙刚呲牙抗议,就被凌月一记眼刀钉在原地。
“阿毘最近如何了?”他识趣地转移话题。
“那是你的义女,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
凌月揪住斗牙的耳朵,却在看到他吃痛的表情后心软,仰起泛着薄红的小脸,献上一个带着松露香气的吻。
良久,花园里才响起凌月从急促渐至平缓的呼吸声。
她慵懒地整理着散乱的衣襟,“阿毘跟随治粟卿铁鸡前往了冀州弦神岛,那孩子年幼,需要多陪陪母亲。”
斗牙了然颔首,指尖卷着她散落的发梢,“弦神岛确实是个好地方,王庭算是捡到了宝。”
“那里汇聚了一个世界的精华,大半的知识都对王庭发展有着跃升的帮助。”
“而且有个名为电子游戏的玩意,倒是挺适合打发时间。”
对游戏没有兴趣的凌月,抿了抿微肿起来的红唇,没有去接这个话题,说起了另一件事。
“王庭占据了四州,剩下的三地,你打算什么时候发兵?”
“不急,现在王庭大妖怪事务繁忙,抽不出足够的战力。”
“且让那些反抗者结成同盟,最后王庭再一网打尽。”
斗牙抬首望着扬州的方向,声音淡然,仿佛在说一个既定的事实。
“中部地域以后就叫东州,东云便是云州,奥羽就是奥州,等七州归统之日,正是王庭鼎成之日,昭告天下之时。”
已经看到某种未来的斗牙,嘴角微翘,受到男人气息的牵引,未来画卷在凌月的眼前徐徐展开——
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白玉阶直贯云霄,尽头处巍峨的天宫,悬浮在金色云海之中。
在最前方几位头戴前天冠的巫女带领下,数千名身着白衣绯袴的巫女踏着纯白足袋,手持神乐铃与桧扇翩然起舞。
她们袖袂翻飞如雪浪,吟唱的古老祝词在云间回荡,化作金色符文环绕着中央祭坛。
一名神俊英武,身形伟岸的男子,从巫女中走出,踏着白玉石阶,登临顶端祭坛。
在他的身前,三柄华美剑器悬于空中,通天彻地的光芒从剑身浮现,仿佛贯穿三界内外。
而在剑器的下方,一尊铭刻着龙纹的赤鼎正吞吐着磅礴气运,鼎身九条金龙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壁而出!
“看到了吗?”
斗牙低沉的笑声将她拉回现实,他抚过妻子震惊的小脸,“现在可还看得见,那些你曾预见、令我喋血的未来?”
凌月怔然——记忆中血染重楼的画面,不知何时已化作云烟。取而代之的,是方才所见那天下归一的太平盛景。
没等凌月回答,斗牙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过去常在,现在恒定,未来无常。”
“我的实力每天都在变强,你现在所预言的,不过是将现在的我,放到了未来。”
“这种未来,又怎么能作数呢?”
“原来如此。”凌月了然地点点头,然后幽幽地问道。
“那请王上好好解释,除了翠子外,预言中的那些巫女,又是谁?”
斗牙顿时汗流浃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