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夜探擒妻：计中计局中局
但伤口传来的阵阵钝痛，远不及他心中那万分之一的心痛。
珂卡芙阵前那冰冷刺骨的眼神，那决绝无情的一枪，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他躺在榻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营帐顶部摇曳的阴影，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悔恨、自责、被背叛的刺痛，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夫人守在一旁，悉心照料，端茶送水，言语间更是将珂卡芙的行为定性为十恶不赦的、彻底的背叛。
“将军，您看清了吧？那女人心如蛇蝎，早已忘了昔日情分，一心只想置您于死地，向她的新主子卡伊万邀功！您万万不可再对她存有丝毫幻想了！”
她试图用这种决绝的论断，斩断冯章心中最后一丝对珂卡芙的牵挂，让他更加依赖和信任自己。
然而，冯章此刻心乱如麻，对塔拉的话只是机械地应和着，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
他无法相信，那个曾与他并肩作战、笑语嫣然的草原公主，会变得如此彻底。
他内心深处，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挣扎：
或许，她真的有苦衷？但那肩头真实的剧痛和城头上下万千将士目睹的“背叛”，又无情地碾压着这丝渺茫的希望。
更让他忧虑的是战局，珂卡芙的投敌，不仅严重打击了守军士气，更让卡伊万对哈尔汗的虚实了如指掌，接下来的守城战，将更加艰难残酷。
卡伊万大军并未因白日的“胜利”而松懈，反而加紧了攻势。
投石机日夜不停地抛掷巨石，箭矢如雨点般落在城头，士兵们的伤亡数字不断上升。
而卡伊万似乎特别“关照”珂卡芙的部落，总是将他们派往攻城最激烈、伤亡最惨重的地段，美其名曰“信任与磨砺”，实则继续毫不留情地消耗着这支降军的力量。
珂卡芙咬牙坚持，率领部落勇士一次次顶着守军的滚木礌石和箭雨冲锋，伤亡不小，部落内部的怨气和对未来的恐慌在暗中积累、发酵。
这天夜里，连续数日的暴风雪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风雪渐歇，一轮冷月勉强从破碎的云层缝隙中洒下清辉，给银装素裹的哈尔汗城披上了一层朦胧而诡秘的光晕。
连续的血战让城池内外都陷入了一种极度的疲惫，除了巡逻队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敌营隐约传来的刁斗声，四周一片死寂。
冯章因为肩伤和沉重的心事，难以入眠，索性披衣起身，在灯下反复研究着已经烂熟于心的城防地图，试图找出应对当前危局的一线生机。
就在这时，帐帘被极轻地掀开一道缝隙，他的亲兵队长如同鬼魅般闪了进来，神色紧张至极，连呼吸都刻意压低了。
“将军！”他凑到冯章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城外有异常动静！西面城墙下的暗哨发现有小股敌人，约十余人，身手极其矫健，利用夜色和残存的雪堆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到了城墙根下！
看其行动路线和目标……似乎是朝着内城，尤其是将军您的府邸方向而来！”
冯章心中猛地一凛，睡意全无！难道是卡伊万派出了精锐死士，趁夜潜入城中，目标直指自己，意图行刺斩首？！
他立刻起身，强忍肩痛，迅速披上软甲，低声命令亲兵队长：“立刻调动府内最可靠的心腹亲卫，暗中埋伏在院墙四周和我的寝帐之外！
不要打草惊蛇，放他们进来，务必活捉领头之人，我倒要看看，卡伊万派来了什么样的高手！”
命令被悄无声息地执行下去。
将军府邸看似与往常一样平静，但暗处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
寒冷的月光下，几条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利用墙角、树影和建筑死角，极其专业地避开了一队队巡逻士兵，动作干净利落，显然对将军府的地形颇为熟悉。
他们目标明确，直扑冯章所在的主屋。
就在这几条黑影即将接近主屋台阶，以为即将得手之际，异变陡生！
四周黑暗中骤然亮起无数火把，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伏兵四出，刀剑出鞘的寒光瞬间包围了他们！
“拿下！”亲兵队长一声令下，一场短暂却激烈无比的搏斗在庭院中爆发！
潜入者虽然身手不凡，但冯章的亲卫皆是百战精锐，又以逸待劳，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不过片刻工夫，潜入者便纷纷被制服，刀剑被打落，人被死死按在地上。
为首那人武功最高，拼死抵抗，击伤了两名亲卫，但最终也被数把钢刀架住了脖颈，被迫跪倒在地。
虽然黑巾蒙面，但那窈窕矫健的身形，以及露出的那双即使在绝境中依旧倔强冷静的眼睛，让快步从屋内走出的冯章，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
这双眼睛……他太熟悉了！即使是化作灰他也认得！是珂卡芙！竟然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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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惊过后，是滔天的怒火和难以言喻的痛心！
冯章大步上前，一把扯下那人的蒙面黑巾，露出的果然是珂卡芙那张虽然沾染了尘土却依旧明艳的脸庞！
只是此刻，这张脸上没有了白日的冰冷杀意，反而带着一种极度疲惫、紧张，却又隐隐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复杂神情。
“珂卡芙！”冯章的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失望而颤抖，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你……你白日阵前伤我，还不够吗？！今夜又来做刺客？你当真……当真要取我性命，向卡伊万献媚，才肯甘心吗？！你我之间，就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了？！”
他心中的痛楚远胜肩伤，几乎要将他撕裂。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珂卡芙脸上并没有被擒后的恐惧或狰狞，反而急切地、用同样压低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道：
“冯章！你冷静点！先听我说！白昼那一剑，是苦肉计！我并非真降卡伊万！”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冯章耳边炸响！他猛地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说什么？苦肉计？！”
“是诈降！”
珂卡芙语速飞快，目光急切地扫视四周，确认都是冯章的绝对心腹后，继续解释道，“当时你听信塔拉夫人之言，将我族驱离，部落粮草断绝，已无路可走。
卡伊万势大，硬拼只有死路一条。我别无选择，只能出此下策，假意投靠，取得他的信任，实则是为了寻找机会，离间卡伊万和哈伊姆！
他们联盟并非铁板一块，哈伊姆早有异心，只是惧怕卡伊万势大而已！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既能保全部落，又能为你、为哈尔汗争取生机的方法！”
冯章的大脑一片混乱，巨大的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希望猛烈冲击着他。
他回忆起白日对阵时，珂卡芙那凌厉却总在关键时刻偏转的枪法，再结合她此刻的眼神和话语，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合情合理的真相逐渐浮现。
但他长期的军旅生涯让他保持了最后一丝警惕：
“我……我如何能信你？你若真是诈降，为何白日要真伤我？又为何今夜冒险前来，自投罗网？”
珂卡芙深吸一口气，知道这是取得冯章信任的关键：
“白日若不伤你，不见血，如何能取信于卡伊万和哈伊姆那两只多疑的狐狸？那一剑，我控制了力道和角度，看似凶险，实则避开了筋骨要害，只是皮肉之苦，否则你岂能现在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看向冯章，压低了声音，
“至于今夜前来，是因为计划到了最关键的一步！卡伊万命我夜探哈尔汗，寻机活捉你或打探城防核心虚实。这是我能否与你取得联系，实施离间计的唯一机会！我不得不来，也必须来见你！”
她不再犹豫，快速而清晰地将自己构思已久的计划和盘托出：
“哈伊姆从一开始就极度怀疑我的投降，多次在卡伊万面前进言阻挠。我可以利用这次‘夜探失败被擒’之事大做文章。你明日可故意放出消息，说我已被生擒，但宁死不屈。然后，你要设法伪造一封我‘秘密’写给哈伊姆的‘密信’！”
“密信？”冯章皱眉。
“对！”珂卡芙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
“信的内容，就写我其实是哈伊姆早就暗中派到卡伊万身边的卧底！假意投降，意在取得卡伊万信任后，伺机与他里应外合，除掉卡伊万，助他哈伊姆上位，吞并卡伊万的势力！
如今我行踪暴露，被你所擒，生死未卜，在信中催促哈伊姆尽快采取行动，要么设法营救我，要么趁卡伊万不备，立即发动政变，
否则时机一失，满盘皆输！然后，你想办法让这封信‘意外’地落到卡伊万手中……”
冯章听得目瞪口呆，心中豁然开朗！
此计堪称毒辣，但却直击要害！卡伊万生性多疑，对实力不断膨胀、且并非嫡系的哈伊姆本就心存忌惮，若见到这样一封“铁证如山”的密信，必然勃然大怒，就算不完全相信，也足以在他们之间种下猜忌的毒种，引发内讧！
“可是……这太危险了！”
冯章在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对珂卡芙处境的担忧，“你若留在我军中，卡伊万岂会善罢甘休？他若因此恼羞成怒，全力强攻……”
“我不会留下。”珂卡芙坚决地摇摇头，“你今晚必须放我回去。”
“什么？放你回去？”
冯章惊得几乎叫出声，“那岂不是放虎归山？而且你回去如何解释？夜探失败，全军覆没，唯独你一人逃脱？卡伊万岂会相信？”
“我自有办法应对。”
珂卡芙显得异常冷静和自信，“我会对卡伊万说，我成功潜入了城内，甚至接近了你的寝帐，但被你发现，经过一番激烈搏斗，我负伤后侥幸逃脱。至于负伤……”
她看了看冯章，突然伸手抽出他腰间悬挂的佩剑，动作快得让冯章和周围的亲卫都来不及反应！
小主，
只见寒光一闪，她已用剑锋在自己左臂上划了一道寸许长、不算太深但足以流血见骨的口子，鲜血顿时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袖。
“你！”冯章惊呼，想要阻止已来不及。
“这样，就有了取信于卡伊万的证据。”
珂卡芙忍着痛，脸色有些发白，但眼神依旧坚定，
“带着伤回去，更能说明我经历了恶战。我回去后，会继续扮演好忠心的降将角色，并暗中观察卡伊万和哈伊姆的反应，见机行事，煽风点火。
而你，一定要尽快、务必稳妥地将‘密信’之事办好！这是能否破局的关键！”看着珂卡芙手臂上不断渗出的鲜血，和她那因疼痛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冯章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巨大感动、愧疚和由衷的钦佩！
原来这些日子，她独自承受了如此多的委屈、危险和心理煎熬！
在虎狼之穴中周旋，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
而自己，却还在怀疑她，怨恨她！
巨大的愧疚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一把抓住珂卡芙未受伤的手，声音哽咽，眼圈发红：
“珂卡芙……我……我对不起你！是我糊涂！是我听信……才让你和部落陷入如此险境！让你受这么多苦……我……”
他语无伦次，悔恨交加。
珂卡芙猛地抽回手，别过脸去，语气依旧保持着冷静，但微微颤抖的尾音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局为重！冯章，按计划行事！能否扭转乾坤，就在此一举了！记住，机会只有一次！”
两人又迅速低声商议了一些细节，比如密信的具体措辞、笔迹的模仿、如何让信件“自然”地落到卡伊万手中等等。
随后，冯章强忍心痛，命令亲卫配合，故意在庭院中制造出一些激烈的打斗痕迹，甚至摔碎了一些器物，然后“无奈”地看着珂卡芙和她的几名心腹奋力“突围”，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翌日，冯章依计而行。
他先是故意在军中散播消息，称昨夜有敌军细作潜入，已被一网打尽，主谋乃是投敌的珂卡芙公主，现已被生擒，关押在秘密之处，但其态度强硬，宁死不屈。
消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卡伊万耳中。
同时，冯章找来军中最为巧手的文书先生，以及曾研究过哈伊姆部族文书格式的谋士，闭门不出，精心伪造那封关键的“密信”。
他们反复推敲措辞，模仿口吻，甚至设法弄来了一点哈伊姆部落常用的香料熏染信纸，力求天衣无缝。
信中以珂卡芙的口吻，提及了一些只有“内部人”才可能知道的、关于哈伊姆与卡伊万之间潜在的矛盾细节，语气急切，充满警示意味。
然后，冯章通过安插在卡伊万军中、身份极其隐秘的一名高级细作，巧妙地将这封密信“遗落”在了卡伊万一名心腹侍卫日常巡查必经之路的显眼处。
果然，信件很快被那名侍卫捡到，并作为重要情报火速呈递到了卡伊万面前。
卡伊万展开羊皮信纸，看着上面那些“约定暗号”、“里应外合”、“共谋大事”、“事成之后平分疆土”等刺眼的字句，尤其是信中提及的某些隐秘矛盾竟然属实，他的脸色瞬间由红转青，由青转黑，最后猛地一拍桌案，勃然大怒！
“好个哈伊姆！好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待你不薄，你竟敢暗中算计于我！”
而哈伊姆那边，几乎同时得知了珂卡芙被擒的消息，正自惊疑不定，又突然听说卡伊万得到了一封关乎自己的“密信”，且雷霆震怒，他立刻意识到中了反间计！
他急忙赶往卡伊万王帐想要解释，但盛怒下的卡伊万哪里听得进去？
王帐之内，一场激烈的争吵爆发了！
“卡伊万！这是汉人的反间计！是冯章和珂卡芙那贱人的诡计！你切莫上当！”
哈伊姆气得浑身发抖，怒吼道。
“反间计？”卡伊万将密信狠狠摔在哈伊姆面前，双眼喷火，
“那这信上的暗语如何解释？这些只有你我知道的旧怨如何解释？你私下多次接触珂卡芙，阻挠我信任她，莫非就是怕她暴露你的计划？！”
“我从未写过此信！定是珂卡芙或是冯章伪造！意图挑拨你我关系！”
“哼！珂卡芙如今已被冯章生擒，生死未卜，她为何要伪造信件害你？分明是你做贼心虚，见事情可能败露，想杀人灭口不成？！”
两人越吵越凶，几乎就要拔刀相向。
帐内其他将领噤若寒蝉，无人敢劝。虽然最终被各自的部下死死拉住，但卡伊万和哈伊姆之间的信任彻底破裂，脆弱的联盟关系出现了无法弥补的裂痕。
哈伊姆担心卡伊万会趁机对自己下手，当晚回到自己营地后，当机立断，连夜率领自己的全部部属，拔营而起，迅速撤离了哈尔汗战场，远远避开了卡伊万。
就这样，围困哈尔汗和桦叶城已久的卡伊万-哈伊姆联军，因为这一出精妙的离间计，瞬间土崩瓦解。
卡伊万虽然愤怒，但顾忌哈伊姆的实力，也未敢强行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其离去，自身实力大损，军心更加动荡。
哈尔汗城面临的压力骤然减轻，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而珂卡芙，在“负伤”狼狈逃回卡伊万军营后，一边“养伤”，一边冷静地观察着这场由她亲手引爆的内讧。
她知道，计划最艰难的第一步，终于成功了。
但她也清楚，接下来，她要独自面对的是一个兵力受损但更加暴怒、猜疑心更重的卡伊万，以及那即将到来的、决定最终命运的大汉援军与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