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熔炉

白鹭洲书院那场惊心动魄的“道统之争”,其影响,远比任何人想象的都更为深远。它如同一颗投入湖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至整个江西,乃至周边的湖广与福建。

祁同伟所阐述的“新道理”,简单、粗暴,却又直指人心。它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切中了这个时代所有读书人,特别是那些出身于中小士绅家族的年轻人的痛点——旧有的上升渠道,已被门阀与德望所堵死;而眼前的天下,却又充满了建功立业、改变命运的机会。

皇帝,以及他麾下的祁同伟,为他们指出了那条全新的、看得见、摸得着的登天之路。

于是,在辩经结束后的短短十日之内,位于南昌的【儒林卫第一舍】临时募兵点,门槛几乎被踏破。数以万计的年轻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身后,是一个个将家族百年命运,都押在这次豪赌之上的士绅家族。

然而,祁同伟要的,并非乌合之众。

这场甄选,比想象中更为严酷。家世、财富,只是最基础的门槛。祁同伟亲自坐镇,与他麾下的百战老兵一同,对所有应募者,进行了一场近乎羞辱的考验。

他不仅要看他们的体格是否强健,眼神是否锐利,更要看他们在面对压力与抉择时,那份发自骨子里的、对力量的渴望与对旧道德的漠视。最终,在近万名候选者中,只有区区一百人,有幸被他亲手点中,成为了第一批在江西招募的、真正的儒林卫【学士甲士】。

当那份写着一百个名字的榜单,被高高挂起时,整个南昌都为之沸腾。上榜者,欣喜若狂,仿佛已经看到了家族未来的辉煌;落榜者,则捶胸顿足,如丧考妣。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张榜单,便是通往新世界的第一张船票。

而这张船票的“票价”,也很快便被公布了出来。

入选,只是获得了资格。接下来,这些天之骄子的家族,必须为他们的“前途”,支付一笔惊人的“投资”。

这个消息,并未让那些家族退缩,反而激起了他们更大的热情。

同样的一幕,在江西各地的上百个士绅家族中,同时上演。

在那些幽深肃穆的宗族祠堂里,一位位白发苍苍的族长,做出了他们人生中最大、也最艰难的赌博。他们开启了尘封的密窖,将家族数代人积攒下的万贯家财,毫无保留地交到自己最出色的子孙手中。

“去!带着家族的希望!”一位老者将一箱箱的银锭指给自己的嫡孙看,那数目,足有十五万两之巨,“这,是我们家族的全部!去投奔祁将军,去加入开拓军!告诉他,我们家族,愿为殿下的马前卒!我们不要田,不要官,只要西南那片土地上,用战功换来的、一个崭新的未来!”

这些家族,都以前所未有的魄力,将自己家族的血脉与财富,毫不犹豫地,注入了“西南开拓军”这台刚刚开始启动的战争机器之中。

大量的金钱、粮草、兵器、马匹,从四面八方,汇聚到南昌大营。

而那一百名被选中的“天子门生”,连同他们带来的、总数超过两千人的精锐家丁,则被祁同伟,带入了一处与世隔绝的秘密训练营。

等待他们的,是一场真正的、能将人彻底重塑的“熔炉”。

在这里,没有吟诗作对,没有温文尔雅。

他们的第一课,是在泥潭之中,与身边昔日的同窗,进行无限制的、只求胜负的野蛮搏杀。胜者,有酒有肉;败者,则在冰冷的雨水中,忍饥挨饿。

他们的第二课,是在深夜,被拉到一片乱葬岗,亲手用刀,斩下那些被俘的、死硬派盗匪的头颅,直到对鲜血与死亡,彻底麻木。

而他们的“文化课”,则由祁同伟亲自讲授。

他不再像在白鹭洲书院那般,与人辩经,而是用一种更为直接、更为残酷的方式,向这些人的脑海中,灌输“新儒学”的铁血精髓。

“你们记住了!”祁同伟手持一柄带血的长剑,对着在雨中站了三个时辰,已然精疲力竭的众人,怒吼道,“你们此去云南,不是去做客,不是去讲道理!你们是征服者!是主人!”

“土司,是什么?是盘踞在我大明国土之上的毒瘤!他们不尊王化,不缴税赋,是化外之民,是野兽!对付野兽,需用何物?”

“刀!” 一百名士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回答。

“对!是刀!”祁同伟赞许地点了点头,“你们的任务,就是用你们的刀,去敲碎他们的骨头,用你们的马,去踏平他们的寨子!用你们的道理,去取代他们的道理!”

“他们的土地,他们的矿山,他们的财富,乃至他们的女人,都将是你们的战利品!你们要做的,不是同情,不是怜悯,而是占有!是征服!是在那片土地上,建立起一个只属于我们汉人,只属于我们大明的新秩序!这,便是陛下交给你们的‘教化’!这,便是儒林卫的‘大义’!”

在这场为期一个月的、残酷的“熔炉”淬炼之后,一百名曾经的士子,已经彻底脱胎换骨。他们身上的书生酸腐之气,被洗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军人铁血与政客冷酷的、全新的气质。

他们,成了祁同伟手中,最锋利、也最听话的一百把尖刀。

……

一份关于江西募兵与集训的详细报告,被快马送到了朱由检的御案之上。

朱由检看着报告中,关于祁同伟如何甄选、如何练兵、如何“教化”的详细描述,脸上,露出了极为满意的笑容。

他知道,祁同伟,已经不再是单纯的一员猛将。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能深刻理解并完美执行自己意志的、合格的“布道者”。

而即将开始的西南之战,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人。

那里的敌人,不仅是军事上的,更是文化与制度上的。那些世袭罔替的土司,在他们的领地内,就是土皇帝,有着自己的一套统治逻辑。要征服他们,不仅要用武力摧毁他们的反抗,更要用一种全新的、更强势的“道理”,去瓦解他们的统治根基。

祁同伟,和他麾下那一百五十名被“新儒学”武装了头脑的“天子门生”,正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

朱由检拿起朱笔,当即便草拟了一道新的中旨。

敕令:擢儒林卫学政祁同伟,为【西南开拓军监军兼总教习】。命其,即刻率麾下新募之士,开赴南昌大营,汇合益王、宁王、桂王所部。

旨意中,皇帝赋予了祁同伟两项核心职责:

其一,监察军务,协同作战。他将作为皇帝的眼睛,监督这支成分复杂的开拓军,确保其忠诚,并以其麾下精锐,在关键时刻,充当破阵的尖刀。

其二,总领教化,重塑西南。皇帝赋予他全权,负责在所有新征服的土地上,推广“新学”,建立新的秩序,对所有被征服的土司及其部族,进行彻底的“思想改造”。

他,将是皇帝,插入西南的一柄思想之剑!

当这封敕令,送达祁同伟手中时,他正站在训练营的高台上,检阅着他那一百名已经眼神坚毅、杀气初显的“弟子”。

他展开圣旨,目光扫过,随即,转身,望向了西方那连绵不绝的、云雾缭绕的群山。

他知道,自己真正的战场,到了。

那不仅是一场军事的征服,更是一场文明的征服。而他,将是这场征服中,最骄傲的执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