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章 薪火相传

整个陈府都笼罩在一层阴霾当中。

自前朝始,门阀势力便不断膨胀,以当时的王崔郑卢四姓为首。

改朝换代,但门阀不倒。

陈家既没有百年底蕴的传承,又非有从龙之功的勋贵,能崭露头角并发展至如今跻身一流门阀之列,离不开陈老爷子年轻时的大胆行为。

药味浓重的房间内,压抑而沉闷,陈文益的粗喘声十分嘶哑,听得人揪心。

闲杂人等都屏退,陈文益看着跪在床边的孙子,轻轻拍了拍床榻:“来,清言,坐到祖父身边来。”

陈宴坐过去,握住了祖父苍老的手。

陈文益浑浊的老眼端详着这个最出色的孙子,露出个笑容:“咱爷孙俩好久没好好说过话了。”

陈宴的声音又低又哑:“祖父的教导,孙儿铭记五内,半句不曾忘怀。”

陈文益哼笑一声,粗喘道:“胡讲,两次家法是为什么受的?”

他叹息:“可惜啊,时至今日,我都没见那姑娘一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让你甘愿受两次家法?我以为我见过她,后来才知道认错了,我见的是郑老太君的外女傅氏。”

陈宴绷紧唇角,深觉愧悔。

“孙儿……无法带她来见您。”

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况且叶绯霜也不会愿意的。

“罢了,罢了。”陈文益笑叹,“我活这么大岁数,早知世上并无尽善尽美之事。”

他目光变得幽远,说起了从前:“当年,我提议举办文试,是为国、为民,也是为了陈家。虽然给陈家带来许多危机与苦厄,但好在挺了过去,陈氏一族发扬壮大。”

陈宴双目通红地看着祖父,难掩敬意:“祖父一生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您的清名伟绩世人共睹,陈氏后人必永志不忘。”

陈文益摇头:“虚名何足挂齿?清言,我这次出海,见识匪浅。番邦小国虽地窄人稀,但其鼓励海事、革新匠技,百姓倒也安居乐业。”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沉痛:“反观我朝,看似四海升平,其实沉疴已久。虽有文试武试,但有才而不得志者依旧不计其数。

军备松懈,除了谢家军,无可战之兵。

徭役太重,百姓们苦不堪言。

国库岁入,不用于革制练兵,反而耗于冗官豪强……”

说到此处,陈文益剧烈咳嗽起来:“我朝如今,不如大晟富庶,亦不如北戎兵强。若两国来犯,后果不堪设想。我若还能年轻二十岁,一定要再拼一拼。可惜啊,可惜,没办法了。”

陈文益眼角有泪光闪烁,不知是咳出来的,还是其它。

陈宴急忙端来药碗,扶陈文益喝完,又小心翼翼扶着他再次躺下。

陈文益回握着陈宴的手,浑浊的眼中因为带着期望而萌出精光:“清言,你自幼聪慧,且正直刚毅、心性果敢,胜于你父,更胜我当年。我未竟之志,托付于你。你将来,一定要做得比我更好。”

迎着陈文益期盼的目光,陈宴郑重点头:“祖父放心,孙儿一定不负您所托!”

陈文益点点头:“把那个箱子里的盒子拿出来。”

陈宴照做,盒子里放的满满的都是陈文益的手稿。

“这里有我当年推行文试后总结出的经验和不足,亦有我这些年为官的心得,还有这次出门的所见所感,还有……”他一顿,才继续说,“还有我这些年得到的一些证据、名册、未上奏的奏疏,我尽数传于你。你千万收好,万不可示于第二人!”

手中捧着的是祖父毕生的心血,陈宴觉得有如千斤重。

“清言,革新非一日之功,更非一人之力,切记欲速则不达。你性子刚毅正直,但过刚易折,有时候也要和光同尘。莫学我年轻时的急躁,要戒急用忍,步步为营。”

“是。”陈宴双目酸涩难忍,视线模糊,“祖父所言,孙儿铭记在心。”

“来。”

陈宴急忙俯身,贴在陈文益唇边。

陈文益的气声传入他耳中:“我陈家是百姓的陈家,不是宁氏一族的陈家。要做百姓手中的笔,不做帝王手中的刀!”

陈宴心中微动,用力点头:“是!”

陈文益欣慰地看着他。

陈宴被祖父的希冀所感,撩袍跪地,重重叩首:“祖父放心,孙儿在此立誓——”

“必以祖父为镜,承您之志。肃清朝纲,革新弊病,强我国本。”

“纵千难万险,万死不辞!”

“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陈文益听到孙儿郑重的誓言,脸上的皱纹彻底舒展开。

“好,好孩子。”陈文益说累了,眼中的光芒逐渐变淡、消散,“好……”

被陈宴一直握着的手也脱了力,陈宴大惊,高声唤道:“大夫!”

一直在外厅商讨陈文益病情的大夫们顿时涌了进来,忙活着救治。

其它陈家人也涌进来,陈夫人痛哭道:“清言,你祖父他……”

大夫们忙道:“老太爷是昏睡过去了!”

陈夫人刚松一口气,却听大夫又道:“老太爷的伤口老是不见好,人也高热不退,照这么下去,怕是不出几日,就……”

陈宴脑中嗡鸣,耳朵像是被堵住了一样,旁人的说话声变得很远。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身子一晃,急忙撑住旁边的博古架才没有踉跄。

此时,青岳忽然来禀:“各位主子,璐王妃和璐王世子来看望老太爷了!”

陈夫人擦了擦眼,问陈宴:“清言,你……”

“母亲去吧。”陈宴低声说。

“好,你也歇一会儿。你担心你祖父,也得顾着自己啊。”

陈夫人忧声说罢,急忙去招待贵客了。

青岳疾步走到陈宴身边,低声道:“公子,郑五姑娘来了!她说或许有个法子能救老太爷!”

陈宴没听清:“什么?”

青岳重复了一遍,陈宴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可是真的?”

青岳不知道这个“真的”是在问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不等他回答,陈宴就松开他,大步往外走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远远的,他看见了叶绯霜,穿着她鲜少穿的素裙,夕阳的橙红给她镀上了一层艳色。

走近了,听见她正在吩咐身边的人:“……对,要多一些,越多越好,你们都去找。”

见小桃使眼色,叶绯霜回头,看见了脸色惨白的陈宴。

她开门见山:“我这里有个法子或许可以救你祖父,是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法子,若有不慎还可能让你祖父……更早,你要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