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归途漫漫论长远,患难相知敬意生

北边那座废弃的猎人木屋,在清晨的薄雾中,被商队缓缓地抛在了身后。

钱家这支伪装成行商的队伍,车轮滚滚,一路向南。

有了这面大旗作掩护,归途的路,总算是安稳下来。

许青山没再骑马,他跟林晚照,同乘一辆瞧着最是寻常,里头却铺着厚厚软垫的马车。

车厢里,燃着一炉小小的,没有半点烟气的银骨炭,将那山里的寒气,都隔绝在外。

林晚照跪坐在一方矮几前,正手法娴熟地,烹着一壶从南边贩来的新茶。

她那双素白的手,捏着茶夹,在那些个小巧的紫砂器具间,起落从容。

水汽氤氲,混着茶香,让这小小的车厢里,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安宁。

许青山靠在车壁上,闭着眼,听着外头那单调的车轮声,和护卫们偶尔传来的低语。

北地这一趟,九死一生,他那根一直绷着的弦,直到此刻,才算是真正松下来半分。

他睁开眼,瞅着林晚照那张平静的侧脸。灯火下,她的眉眼,瞧着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英气,也多了几分让人瞧不透的沉静。

“在石老山,我从未见你管过这些外头的事。你是如何让钱家,都听你调遣的?”

许青山开口,声音里带着点他自个儿都没察罕到的,真正的探究。

林晚照把一盏新沏的,茶汤澄黄的茶,推到他跟前。

她这才抬起头,那双清冷的眸子,就那么静静地瞅着他。

“我没说服谁。我只是跟秦家姐姐和钱老太爷,各自算了一笔账。”

她拿起茶壶,给自己也斟了一盏。

“我先去找的秦姐姐。我告诉她,山寨可以没有钱,也可以没有粮,但不能没有你。你是那几百号人心里的主心骨,是咱们那个家的顶梁柱。顶梁柱若是折在北地,那咱们辛辛苦苦盖起来的寨子,不用外人来攻,自个儿就得从里头先散了。咱们不能把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一个等字上。”

许青山端起茶碗,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然后,我去了钱府。”

林晚照放下茶盏,声音依旧平淡。

“我没求钱老太爷,我只是跟他谈了一笔生意。我对他说,钱家富甲一方,不缺金也不缺银,可钱家缺的,是一个能保他家族往后数十年,甚至百年长盛不衰的,真正靠得住的靠山。”

“我告诉他,帮您,是情分,也是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今日钱家派出一支商队,护送的,不仅是我夫君许青山一个人,更是钱家未来十年,二十年,最稳当的一份香火情,最牢靠的一张护身符。燕王势大,安亲王府更是通天的人物。这其中的利害,钱老太爷比我一个妇道人家,看得更清楚。”

车厢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

许青山瞅着眼前这个女子,心里头,跟那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

他一直以为,自个儿把她护得很好,把她安置在那个安宁的后院里,让她远离外头那些个打打杀殺,阴谋算计。

可他却忘了,这笼子里的金丝雀,卸了华服,褪了妆,骨子里,依旧是那能搏击长空的,骄傲的凤。

他先前,只把她当成一个需要他护着的,柔弱的家人。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她,或许能成为那个与他并肩,一同看这天下风云的伙伴。

他伸出手,把林晚照那只放在膝上,有些冰凉的手,给握住了。

“辛苦你。”

他声音有些沙哑。

林晚照的身子,微微一颤。她没挣开,反倒是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夜里,商队在一处废弃的驿站安营。

篝火烧得旺旺的,钱家的护卫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块,就着火光,擦拭着手里的兵器。

王虎一个人,蹲在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就着块磨刀石,一板一眼地,磨着他那柄早就见了豁口的开山斧。

他如今,不再是那个只晓得使蛮力的村霸,他晓得,这世上,比他力气大,比他本事高的人,多的是。

公子爷给的这条活路,他的珍惜。

钱家这次领队的护卫头领,是个四十多岁,姓陈的老江湖。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装着烈酒的皮水囊,走到王虎跟前,递了过去。

“虎爷,喝一口,暖暖身子。”

王虎抬起头,瞅了他一眼,也没客气,接过来,仰头就灌了一大口。

那陈护卫在他旁边坐下,瞅着他手里的斧子。

“虎爷这身板,这股子力气,是我陈某人走南闯北这些年,见过最是悍勇的。不知虎爷这身本事,是在哪个军伍里头练出来的?”

王虎把水囊递回去,摇了摇头。

他那张石头一样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俺就是个庄稼人,会个屁的本事。”

他拍了拍胸口,“俺这条命,这身力气,都是俺们公子爷给的。他教的拳法,俺连个皮毛都没学全,差得远。”

他这话,说得实在。那陈护卫听完,也是一愣,随即那眼神里,便多了几分真正的敬重。

他晓得,能让这等猛士,说出这番话的人,那位瞧着年轻的许先生,绝非池中之物。

又是七八日的路程。

车队总算是抵达了钱家那处,用来安置怪医他们的秘密据点。

那地方,建在一处极为隐秘的山谷之中,整个庄子,都用高高的青石,垒成了坞堡,墙头上,还设有箭塔和哨楼,门口更有十几个精壮的汉子,来回巡视。戒备森严,不输他石老山。

车队在庄子门口停下。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早就得了信,恭恭敬敬地迎了出来,将他们领进了庄子。

许青山推开内院一处客房的门。

一股子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那个脾气古怪的怪医,正坐在桌边,就着灯火,摆弄着他那些个瓶瓶罐罐。

而在屋里的另一张床上,云水瑶正靠着床头,身上盖着张厚厚的毯子,那张清丽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血色,可那呼吸,却已是平稳悠长。

她瞅见许青山,那双清亮的凤眼里,一下子就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