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镜中人 下 》

从奶奶家回来之后,我的生活步入了平静,每天按部就班的上班、吃饭、睡觉。

看起来一切都正常,只有我自己的知道,我的内心时刻都紧绷着,等待着“满月之夜”。

我依旧随身带着那面铜镜,看见它既心安又恐惧。每天照镜子的时候,我都会仔仔细细的观察下自己,看看又有哪些地方变的和她一样了。

我注意到我的单眼皮似乎真的变成双眼皮了,不贴双眼皮的时候,也有浅浅的褶皱。

我的行为上也慢慢的出现了一些不属于我的习惯。

经常会不自觉地做出一些奇怪的举动——沏茶时会先闻一闻茶香再喝,走路时脚步变得轻缓,甚至有一次在办公室,李婷惊讶地发现我正在无意识地把玩一缕头发,动作优雅,像一个古代的仕女。

"小雨,你最近是不是报了古典舞班?"李婷好奇地问。

我手一抖,差点打翻了手中的咖啡。"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你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她歪着头打量我,"像那种...民国时期的大小姐。"

我勉强笑了笑,借口去洗手间逃开了。

洗手间的镜子里,我的影子似乎都在对着我冷笑。我猛地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拍打脸颊。

"别胡思乱想,"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你就是林小雨,一个普通的现代女孩。"

但镜子里的我嘴唇微动,仿佛在无声地说:"真的吗?"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梦里我是另一个人——林月华,生活在清末民初的一个小镇上。我穿着月白色的襦裙,住在一栋有着天井的老宅里。梦里最清晰的画面是站在一口古井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哭泣。醒来时,我的枕巾湿了一大片,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我开始闻到那股香气,每一次她出现时都伴随着的香气。

那种香味会毫无预兆的出现在我身边,出现频率也越来越高,每一次的出现,都让我感觉她就站在我的身边。

再过一周就是我二十五岁生日了,我心里忐忑不安,想要弄清楚影子与我融合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决定再回家找奶奶,这次一定要问个清清楚楚。

周末一早,我就坐上了回老家的长途车。车子驶入山区时,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下起了绵绵细雨。车窗上雨滴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在玻璃上爬行。我靠着窗户,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我又变成了林月华。这次是在一个雨夜,我穿着大红色的嫁衣,却哭得像个泪人。房间里点着龙凤烛,窗外雨声淅沥。我手里攥着一封信,纸上字迹被泪水晕开。梦的最后一幕,是我站在那口古井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纵身跃入黑暗。

"终点站到了!"司机的喊声把我惊醒。我浑身冷汗,那个梦太过真实,以至于下车时我的双腿还在发抖。

奶奶家的大门紧闭着,这在白天很不寻常。我敲了半天门,才听到里面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谁啊?"奶奶的声音听起来异常沙哑。

"是我,小雨。"

门开了一条缝,奶奶的脸出现在门缝里。她看起来苍老了许多,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很久没睡好了。

"你怎么回来了?"她没有立即让我进门,而是紧张地左右张望。

“奶奶,我想要知道真相。”我直视着奶奶的眼睛。

奶奶叹了口气,让开了身子。"进来吧,那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一切。"

屋里比上次来时更加阴暗潮湿,所有窗户都拉着帘子。正堂的八仙桌上摆着一面比我那面大得多的铜镜,镜面周围刻满了奇怪的符文。镜子前点着三炷香,青烟袅袅上升,在空气中画出诡异的曲线。

"坐下吧。"奶奶指了指椅子,自己则坐在我对面,双手不安地摩挲着膝盖。

"那个你见到的女人,"奶奶开门见山,"叫林月华,是我们林家的先祖,生活在光绪年间。"

我的心跳加速,那个梦里的名字果然是真的。

"她是怎么...变成'影子'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奶奶的眼神飘向那面大铜镜,声音低沉:"她不是自愿的。那年她十八岁,家里逼她嫁给一个五十多岁的盐商做续弦。出嫁前夜,她宁死不从,便投了后院的那口井。"

我打了个冷颤,想起梦里最后那个画面——红衣女子跃入古井的瞬间。

奶奶继续说,声音越来越轻,"她的怨气太深,执念太重。头七那晚,家里的铜镜突然破裂,所有女眷都看见镜子里站着穿嫁衣的林月华。"

"然后呢?"我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然后她选择了一个人附身——她最疼爱的妹妹,林月娥。"奶奶的眼睛湿润了,"从那以后,每一代林家都会有一个女孩在十二岁时见到她,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的满月之夜...与她融合。"

"融合是什么意思?"尽管已经猜到答案,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奶奶抬起浑浊的双眼直视我:"就是字面意思。她的魂魄会进入你的身体,你的记忆会与她的记忆混合,最终...你们会成为一个人。"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音。"这太荒谬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怎么还会有这种...这种迷信!"

"那你如何解释你越来越像她的事实?"奶奶冷静地反问,"如何解释你梦到的事情?小雨,这不是迷信,这是我们林家血脉中的诅咒。"

我张口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是啊,那些梦,那些记忆,那些我从未学过却莫名熟悉的古老礼仪...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我不敢面对的真相。

"为什么是我?"我颤抖着问,"为什么选中我?"

奶奶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还带着一丝怜悯。"因为你是你这一代中血脉最纯的女孩。"

屋外的雨声渐渐的变大了,敲打在瓦片上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声。我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那面小铜镜。镜面依然光亮,但当我翻转它时,赫然发现背面多了一道细小的裂纹。

"这...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惊恐地问。

奶奶看到裂纹,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快了,"她喃喃自语,"就在这几天了。"

当晚,我睡在小时候的房间里,窗外雨声如注。奶奶坚持把那面大铜镜搬到了我房间,说是能"镇住"林月华的魂魄。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万千。

二十五岁生日。融合。转世。这些词在我脑海中盘旋,像一群不祥的乌鸦。

而我,竟然已经开始接受这个荒谬的说法。因为内心深处,我已经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当我闭上眼睛,就能听到一个不属于我的呼吸声;当我独自一人时,又会感觉有冰凉的手指拂过我的发丝。

半梦半醒间,我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细语:"小雨...小雨..."

我猛地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铜镜在月光下泛着微弱的金属光泽。突然,镜面闪过一道光,我惊恐地看到镜中映出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子!

她缓缓转头,与我四目相对。那张脸——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露出一个凄美的微笑。

"时间到了,"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我等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

我想要大声尖叫,声音却堵在喉咙里发不出来,我努力挣扎的想要起身逃跑,却发现我根本无法控制我的身体。

哐当!房门被猛地推开,奶奶冲了进来。她拿着一张黄纸符迅速的贴在了铜镜上。

镜子里的红衣女子发出刺耳的尖叫,她的身影也开始会剧烈的扭动,她在拼命的挣扎着。

"小雨!"奶奶转身抓住我的肩膀,"去后院那口古井边,井沿下第三块砖是松动的,里面有你要的答案!现在快跑,离开这个房间!"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身后传来镜子碎裂的巨响和奶奶的咒语声。我头也不回地跑到院子里,雨已经停了。

后院那口古井我从小就知道,但奶奶从不让我靠近。

我颤抖着走近井边,找到第三块砖。果然,它比周围的砖要松动许多。我用力把它抽出来,里面露出一个油纸包。

打开油纸,里面是一本发黄的小册子,封面上用娟秀的字迹写着《林月华日记》。翻开第一页,日期是"光绪二十三年五月初六"。

"今日父亲告知,已将我许配给城南李员外做续弦。李员外年逾五十,前妻留下三子二女。我跪地哭求,父亲却道女子婚嫁本为父母之命,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我一页页翻看,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日记中详细记录了林月华被迫订婚后的绝望,以及她与一个叫陈书生的年轻男子的秘密恋情。最后一篇日记写于她出嫁前夜:

"明日便是婚期。陈郎已被父亲派人打伤,卧床不起。我宁死也不愿入那李家的门。今夜月明如洗,我将效仿古人,以死明志。若有来世,愿不再为女子,或至少能自主婚配..."

日记到此戛然而止。我合上本子,泪水模糊了视线。

"现在你明白了。"

我猛地回头,看到奶奶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

"她不是恶灵,"奶奶轻声说,"只是一个不甘心的可怜人。每一代被选中的女孩,都会在二十五岁生日那晚经历'换魂' ,一部分自己会消失,一部分她会回来。"

"那些女孩...后来怎么样了?"我颤抖着问。

奶奶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她们活着,只是...不再完全是原来的自己。有人适应得好,有人发疯了。我这一代被选中的是你大姑奶奶,她在换魂后跳了这口井。"

我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离井口远了些。

"没有办法阻止吗?"我小声问。

奶奶摇摇头:"血脉的诅咒,逃不掉的。但..."她犹豫了一下,"日记最后几页被撕掉了,据说记载了一个可能的破解之法。我从我奶奶那里听说,需要找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在换魂时拉住你的手不放。"

"这...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奶奶深吸一口气,"如果你在换魂时有个人真心爱你的人,坚持呼唤你的本名,或许能保住一部分自我。"

我想起那个若有若无看向我腹部的目光,突然明白了什么。"奶奶,她是不是...是不是知道我..."

奶奶点点头,眼中带着悲悯:"她感应到了。你怀孕了,对吗?"

我的手不自觉地抚上腹部。是的,我上周刚确认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甚至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

"胎儿是最纯净的生命,也是最好的'容器'。"奶奶的话让我浑身发冷,"如果她不能完全占据你,可能会转向..."

"不!"我下意识地护住腹部,"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奶奶叹了口气:"那就按我说的做。明天是你生日,也是满月之夜。找一个你信任的人,让他整晚握着你的手,不停地叫你的名字。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松手。"

我点点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孩子的父亲,我的大学同学兼现在的室友周明。他是我最信任的人。

第二天,我借口老家有事,请了假没去上班。我打电话给周明,含糊地说需要他晚上帮忙,他爽快地答应了。我没敢在电话里说详情,怕他以为我疯了。

下午,我开始准备"仪式"需要的东西:奶奶给我的新铜镜、红线、还有一本我的日记——用来让周明了解"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奶奶说,对抗古老诅咒的最好方法,就是强化现代的记忆和身份认同。

傍晚时分,周明如约而至。当他看到我布置的房间——铜镜、红线、点燃的蜡烛——他挑了挑眉:"这是要玩什么灵异游戏吗?"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告诉他部分真相:"周明,我家族有个奇怪的遗传...病症。每到生日,我会短暂地失去记忆,甚至人格。今晚我需要你帮我记住我是谁。"

他显然不太相信,但看到我严肃的表情,还是点了点头:"好吧,要我怎么做?"

"握着我的手,整晚不要松开。"我递给他我的日记,"如果我...变了,就读这里面的话提醒我。不停地叫我的名字,林小雨,不要停。"

周明皱着眉头翻看日记,但当他的目光落在我苍白的脸上时,还是点了点头:"虽然听起来很怪,但为了你,我照做。"

夜幕降临,满月如盘。我和周明盘腿坐在卧室中央,双手紧握。铜镜放在我们面前,镜面朝上。奶奶说,当午夜来临时,镜子会开始"变化"。

十一点五十分,我开始感到不适——头晕目眩,耳边有嗡嗡的响声。周明担忧地看着我:"你脸色很差,要不要喝点水?"

我摇摇头,手不自觉地收紧:"快到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不要松手。"

十二点整,铜镜突然发出一声脆响,镜面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剧痛从头顶贯穿全身,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强行挤进我的身体。

"啊!"我忍不住尖叫出声,身体剧烈抽搐。

"小雨!小雨!"周明紧紧抓住我的手,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坚持住!你是林小雨,1998年出生,今年25岁!你讨厌胡萝卜,喜欢蓝色,大学时参加过摄影社!"

他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稻草,我拼命抓住这些关于"我"的细节。但痛苦越来越剧烈,我的视野开始分裂——一边是周明焦急的脸,一边是陌生的画面:古色古香的房间,红色的嫁衣,一张陌生的男性面孔...

"陈...郎..."我无意识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却不是我自己的,而是一个陌生女子的。

周明脸色大变,但他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不!你是林小雨!记得吗?上周我们刚一起看了《奥本海默》,你说男主角的眼睛很像你家以前养的金毛犬!"

他的坚持似乎起了作用,那些陌生画面开始模糊。但就在这时,铜镜突然炸裂,无数碎片飞溅开来。一块碎片划过我的手臂,鲜血顿时涌出。

更可怕的是,血滴落到地面的瞬间,竟然形成了一个诡异的符号——和铜镜背面的家纹一模一样。

"天啊..."周明倒吸一口冷气,但他仍然没有松手,"小雨,看着我!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时说的话吗?你说我的名字太普通,应该叫'周日月'才够特别!"

我痛苦地喘息着,感到两个意识在我脑中激烈争夺主导权。一个是现代的林小雨,一个是百年前的林月华。周明的声音像锚一样,把我拉向现代的一方。

朦胧中,我看见林月华的面前站着一位俊俏的书生。林月华扑到他的怀里,嘴里轻轻喊着:“陈郎……”

那位书生抱紧了她:“月华,你和我都能感觉到他们是真心相爱的。当年你的父亲拆散了我们,你也要这样拆散他们吗?放手吧,和我一起走吧!”

林月华点了点头,回头微笑的看了我一眼,两个人慢慢的消失了。

就在这时,所有的痛苦如潮水般退去。我瘫软在地,浑身被汗水浸透,但意识异常清晰——我是林小雨,只是林小雨。

"结...结束了吗?"我虚弱地问。

周明长舒一口气:"我想是的。你...你还是你吗?"

我试着回想那些陌生的记忆,它们还在,但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不再鲜活。而最重要的是,我依然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谁。

"是我,"我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周明。"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奶奶发来的短信:"后院的井水突然变清了。她走了。"

我望向窗外,满月依然高悬,但不知为何,感觉那光芒不再那么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