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归心似箭
她刻意回避着与临海相关的任何信息,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段不堪的过往。可兜兜转转,那个被她深埋的、名为“父亲”的冰冷符号,竟以如此荒诞而残酷的方式,再次蛮横地闯入她的世界,并且直接躺在了她工作的医院里!顶头上司徐明院长,竟是了那个我应该称呼为父亲的男人的养子而自己,竟成了那个男人唯一的、渺茫的生命希望所系?
这巨大的从天而降荒谬感,如晴天霹雳,就是小说剧本也没有这么离奇荒诞不经的写吧?自己非常尊敬的院长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养子 ,经常看到徐明院长带养父徐志超——米萍的父亲来医院体检。自己还客气的称呼自己的亲生父亲说:“徐老好!”,殊不知,这个徐老爷子竟然是自己娘三非常仇恨的亲生父亲……朝夕相处的徐院长竟然和自己是养兄妹俩,米萍的脑海中的海马不停的飞转……
刚刚电话里面,几乎让她窒息。母亲和妹妹的立场无比鲜明,带着血泪凝成的恨意和壁垒分明的决绝。可那个躺在病床上垂死的人……毕竟……毕竟……一丝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复杂情绪,像深秋石缝里最顽强的草茎,悄然探出了头。这念头刚一冒起,立刻被母亲悲怆的指责和妹妹那句“背叛”狠狠压了下去,化作尖锐的刺痛。
她猛地甩了甩头,仿佛要甩掉这些混乱不堪的念头,推开电话亭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门。深秋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和一种万物凋零的萧索,吹得她打了个寒噤。
她裹紧身上的白大褂,匆匆穿过医院空旷而冰冷的前院。脚下,枯黄的梧桐落叶被风追逐着,发出沙沙的哀鸣,打着旋儿,无助地贴向冰冷的墙角,如同她此刻纷乱无依的心绪。头顶,铅灰色的云层沉重得像是要坠落下来,将整个枝江城,连同她茫然的未来,一同压垮。
轿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车轮飞速转动。后座上,徐明院长眉头紧锁,脑海里的念头也如同车轮般飞转。他反复思量着回去后的行动:是直接找米萍摊牌,还是先找她丈夫潘六试探、斡旋?
潘六这个人,在医院里是出了名的“万人嫌”,性格特立独行,天马行空,行事作风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徐明心里清楚,潘六对他这个师父是绝对服气的。当年在胸外科,徐明是主任,潘六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得意门生。在整个医院,潘六眼里除了师父徐明,其他人似乎都不太放在眼里。徐明估摸着,就凭着这层师徒关系,潘六应该拉不下脸来拒绝帮忙。但麻烦的是,听说潘六和米萍这对夫妻关系很淡,平淡得就像白开水。这能行吗?
徐明又盘算着其他路径:或者先绕过潘六夫妇,找找其他中间人?还是直接找医院里跟米萍关系不错的同事,先去探探路,说明来意,免得自己贸然硬碰,碰一鼻子灰。毕竟,自己好歹是一院之长,面子还是要顾及的。
下午三点,车子驶下高速。徐明没有回家,而是让司机小崔直接开往医院。他直奔重症监护室。监护室门外冰冷的长椅上,坐着他的母亲、妻子、儿子和儿媳,几个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看到徐明风尘仆仆地出现,他们脸上立刻露出期盼的神情,纷纷站起来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询问情况。
徐明先询问了监护室里老爷子的病情。家人告诉他,情况依然危重,医生强调时间紧迫,急需合适的骨髓配型。
在一片殷切的目光注视下,徐明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疲惫和挫败:“这两天,我去枝江那边,想请高冬雨阿姨帮忙……失败了。”他简略地将试图通过黄老牵线、最终被高小菲母女断然拒绝的过程说了出来。
听完徐明的叙述,刚才还带着些许期盼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家属们脸上的神情迅速黯淡下去,面面相觑,最终化作一片沉重的死寂。长椅上的空间仿佛变得更加冰冷压抑。徐明的妻子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发出一声无力的叹息。母亲则紧紧抓住徐明的手臂,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和无助,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儿子徐朗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儿媳李静则悄悄别过脸去,抹了下眼角。
徐明看着家人瞬间垮塌的神情,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他强压下心头的烦闷和挫败感,哑声道:“先别灰心,还有别的路。我去找潘六,他老婆米萍,配型结果不是显示初步吻合吗?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这话像是在安慰家人,更像是在说服自己。说完,他不敢再看家人眼中重新燃起却又无比脆弱的那点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潘六所在的病理科方向走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病理科在住院大楼的负一层,环境幽静,甚至有些阴冷。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徐明穿过长长的、灯光惨白的走廊,尽头就是潘六那间独立的小实验室兼办公室。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不同于走廊的暖黄灯光。
徐明没有立刻敲门,他站在门外,稍微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因长途奔波而有些褶皱的西装。隔着门缝,他看见潘六正背对着门口,伏在一个巨大的、布满各种旋钮和镜头的显微镜前,全神贯注地观察着什么。他那标志性的一头乱发似乎更不羁了些,身上套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作服,旁边的一个大玻璃罐里,某种动物器官的标本在浑浊的液体中静静悬浮。
“咳。”徐明轻咳了一声,推门进去。
潘六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被拽回来,身体微微一震,慢半拍地转过头。当他看清来人是徐明时,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游离和漠然的眼中,罕见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迅速站起来,脸上堆起了笑容,但那笑容里带着点惯常的、不太走心的客套:“哟!师父?您怎么亲自跑这儿来了?稀客稀客!快请坐!”他手忙脚乱地想把显微镜旁边堆满切片盒和文献资料的椅子清理出来。
“不用忙了,六子。”徐明摆摆手,自己拉过旁边一张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凳子坐下。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堆满各种仪器、标本、书籍纸张的狭小空间,目光最后落在潘六那张胡子拉碴、略显憔悴的脸上。“我过来,是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