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飞贼
她吃得很慢，也很认真，仿佛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般，眉宇间没有半分嫌弃。
那份从容淡定，让陈默心头的些许不适也渐渐平复了下去。
他拿起筷子，也跟着吃了起来。
糙米拉嗓子，野菜带着苦涩，可看着对面那张平静温和的脸，他竟也觉得这顿饭没那么难以下咽了。
老掌柜似乎是被那锭银子烫热了心肠，又或许是见他们不像坏人，收拾碗筷时，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
“看你们的样子，是两口子出来赶路的吧？听老汉一句劝，这落霞渡不是善地，不太平。你们要是过路的，明儿一早就赶紧走，千万别多留。”
“两口子”三个字，让陈默的耳根蓦地一热。
他脸上有些不自在，立刻开口解释：“老丈误会了，这是我……舍妹。还请给我们开两间上房。”
老掌柜愣了一下，嘀咕道：“兄妹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陈默，又看了看一脸坦然的阿禾，没再多说什么，扔了两把钥匙就走了。
“后院第一间和第二间，你们自己去就行了。”
等老掌柜走后，阿禾忽然转头看向陈默，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多谢陈帮主。”
陈默一怔：“先生谢我什么？”
“谢你护我名声。”阿禾的语气很认真，清澈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虽是权宜之计，但也多谢了。”
说完，她便拿着钥匙，径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陈默僵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
他那点刚升起的旖旎心思，被她一句坦荡荡的“多谢”给敲得粉碎。
他苦笑一声，也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夜深了。
落霞渡的夜，安静得可怕，连一声犬吠都听不到。
陈默盘膝坐在床上，内力在周身缓缓流转。
他耳力过人，能清晰地捕捉到周遭最细微的声响。
风吹过窗棂的呜咽，老掌柜在自己房里翻身的呓语，还有……隔壁房间里，那清浅而平稳的呼吸声。
她已经睡熟了。
在这个危机四伏，连他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的地方，她竟然能如此迅速地安然入睡。
陈默睁开眼，望向那面隔墙，心头竟无端地生出一丝浮躁。
……
落霞渡城西，有座破败的山神庙。
此地早已荒废，神像塌了半边，蛛网遍布，夜里风一刮，门窗便发出鬼哭似的动静，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此刻，庙宇深处，一堆微弱的篝火旁，几个衣衫褴褛的身影正缩着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庙门口的黑暗。
风中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飘了进来，落地无声。
火光旁的几人立刻惊得站起，待看清来人，又都松了口气，连忙躬身，声音里带着敬畏与谄媚。
“老大，您回来了！”
那人没应声，径直走到篝火旁最干净的一块石板上坐下，将肩上那个鼓囊囊的包裹随手扔在地上。
“哐啷——”
是金银碰撞的清脆声响，在这死寂的破庙里，勾得人心头发颤。
几个乞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喉咙里发出吞咽口水的声音，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那人抬手，慢条斯理地扯下了蒙面的黑布。
火光跳动，映出了一张让人过目难忘的脸。
那是一张被硬生生劈成两半的脸。
右半边脸，俊朗非凡，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薄唇的弧度带着天生的几分不羁与玩味。
可左半边脸，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眉尾直贯下颌，皮肉外翻，狰狞可怖，将那半张脸的俊美彻底摧毁，只剩下骇人的凶戾。
光明与黑暗，俊美与丑陋，在他一张脸上形成了极致而诡异的冲撞。
唯独那双眼睛，无论左右，都亮得惊人。
在昏暗的火光下，仿佛淬了星子，闪烁着洞悉人心的狡黠。
更没人想到的是，这个忽然出现在落霞渡的年轻飞贼，其实只用了不到七天，就成了这群乞丐的“老大”。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但这些乞丐们却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记忆就像是被烙铁烫在脑子里的疤，想忘都忘不掉。
七天前，这个男人第一次出现在山神庙门口时，他们正为了半个发霉的馒头打得头破血流。
当时的老大，是个叫“王大癞痢”的壮汉，凭着一身蛮力和心狠手辣，霸占着这破庙里最避风的角落。
王大癞痢看到这个脸上带疤的年轻人，以为是哪里来的过江龙想抢地盘，当即抄起一根木棍就迎了上去。
可那年轻人根本没看他，只是目光在他们这群人身上淡淡一扫，就像在看一群蝼蚁。
他没躲，也没还手，就在王大癞痢的木棍即将砸到他面门时，他忽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你昨天从张屠户家偷的那只烧鸡，藏在神像后面第三块砖石下，已经生了蛆。为了这个，值得吗？”
王大癞痢的棍子，就那么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一双牛眼瞪得滚圆，满是惊骇与不可置信。
那只烧鸡，是他趁夜摸进屠户家厨房，好不容易才得手的，本想等夜深人静时独享，藏得极为隐秘，连他最亲信的两个跟班都不知道。
可这个陌生人不仅知道，还说得如此精准。
周围的乞丐们瞬间安静下来，打斗也停了，所有人都用一种看鬼似的眼神看着这个新来的人。
年轻人没再理会呆若木鸡的王大癞痢，而是径直走到火堆旁，一脚踢开了原本属于王大癞痢的草垫子，自顾自地坐了下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慢条斯理地打开，里面是两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他旁若无人地咬了一口，然后才抬起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看向众人。
“从今天起，我说了算。”
没有人敢反驳。
王大癞痢的蛮力在这样神鬼莫测的手段面前，显得可笑又无力。
一个能悄无声息地洞悉你所有秘密的人，远比一个只会挥拳头的莽夫要可怕一万倍。
他就这样，没费一拳一脚，成了他们的“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