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而覆生的人
死而覆生的人
再次进入剧组, 鹿宁悠的状态一直不好。
她不能让私事影响了后面的拍摄,不愿多想,也抱着一丝希望, 或许船到桥头自然直。
也清楚这是在自欺欺人,那些和陆白瑜一起做过的事都如同泡沫做的玻璃, 在试图隔绝事实对理想的冲击。
好不容易孤独的灵魂才找到了她的三寸阳光,怎么会甘愿离开。
不再多想。
她将所有精力头投入到拍摄中, 不是在镜头下, 就是在导演组那请教,与韩非老师研讨着李恩染的内心世界。
两人越来越忙, 连打视频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不能闲聊就换成了日常早安晚饭, 有点像刚认识那段时候的打卡签到。
时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系统,转眼一年翻过又是一年。
而她还是菜得可怕, 那点进步在任凭总导演眼里都是应该的,没被换掉就该感恩戴德, 依旧挨骂, 依旧被犀利地指出, 她还没进入完全入戏的状态。
越是找不到状态,拍摄时间越是拉长, 一天拍摄十二个小时都成了家常便饭, 每天的身材管理也不能落下。
在如此高强度的工作压力下, 她偶尔会失眠。
凌晨两点, 破晓的晨光还隐在云雾之下。
鹿宁悠失神地躺在床上,身体很累, 精神也很疲惫,整个人就像陷入了沼泽地, 明白自己该早点休息,可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这个点陆白瑜应该睡得很沈,她不想去吵他,於是再次逼迫自己闭上眼睛,尝试催眠自己睡着。
脑子里迷迷瞪瞪地在想,上次失眠好像是很久远的事了,不如让timo给她弄点安定。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浮现出一条隧道。
跟了她十多年的隧道,冤魂似的甩不掉,让人感觉到背脊发凉,却又不那么意外。
她站在隧道口停滞不前,只是静静地观望,而它而在凝视着她。
《她的病房》男女主感情戏不多,大部分时间ab两组是分开拍摄,这一天剧情演到男主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强迫症,被女主点醒,并发现只要女主在他身边,症状就会有所减轻。
道具组准备的人工雨幕在棚里扑簌簌地下着,两位主演在讨论刚才的台词不太对,动作又差在哪,沟通时给的情绪怎么就接不起来。
讨论出了□□味。
任凭就拿着剧本耐心听他们讨论完,然后把他们叫过来一起挨训。
一个没有角色的内在感情,一个看人眼神太油腻。
均被骂得找不到北。
丁於洋接过助理递来的矿泉水看了看同病相怜的鹿宁悠,这倒霉孩子承担了导演80%的火力,看在她可怜的份上,将手里的水瓶扔了她。
“你说我们是为什么要拍这个剧?”他也被折磨得开始怀疑人生,现在又觉得套路化演那些现偶也没什么不好的,有钱赚有粉丝喜欢,为什么要跑来这里受虐。
好问题,把鹿宁悠问噎住了。
丁於洋指了指自己,“我是被你家那位忽悠来的,你呢?”
“……韩非老师说我很适合这个角色。”
“……”
“适合”这两个字,不仅把丁於洋整沈默了,鹿宁悠也陷入了深度自我怀疑中。
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全场二百多个工作人员大概都看不出她与李恩染这个角色有半分的适合。
丁於洋捡起了他娱乐圈劳模素养,“韩飞老师不愧是大文学家,挑人眼光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就是不一样。”
“……”
这彩虹屁吹得过於灿烂,鹿宁悠都没脸去接这话茬。
还没想怎么圆这个大饼,丁於洋嘴里的大文家韩非老师出现在两人面前,神情也挺憔悴。
他对鹿宁悠说,“没时间了,和我去趟精神病房。”
丁於洋直到接下来是整部剧的重点剧情,鹿宁悠要是还是这样的状态估计还要被骂得更凶。去趟医院找找状态,和编剧老师聊聊也挺好。
他朝她挥挥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以前都是保姆车接送,由剧方分配的司机,这一次韩非老师亲自坐上了驾驶座。
车辆驶过喧闹的城市,越开越偏远,在一望无垠的平野上,几乎看不见高楼只剩零星几点的平房。
鹿宁悠很快发现,这条路不是通往之前实习的精神科医院。
她看着车窗两边逐渐变得茂密的绿色植被,“这是去哪?”
“一家私人疗养院。”韩非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在手机上敲着字。
“不是去精神科的病房吗?”
“鹿宁悠,你满意现在的生活吗?”韩非答非所问,在疗养院入口处几十米的位置停下了车。
现在的生活?
前路迷茫一片,后路基本没有,谈不上满意但也没有更好选择。
鹿宁悠不知道韩非老师为什么这么反常,是要上升到哲学领域聊剧本?
她折中了下,“……就还好吧。”
“还好?”
鹿宁悠惊讶地看着平日里温尔文雅的人露出冷笑,语气竟然是带着种怜悯。
韩非继续问:“羡慕陆白瑜那样的人吗?生来的起点就是别人一辈子都爬不到的位置。”
被这个问题问得再次一懵。
老师怎么突然说起陆白瑜,以及他的背景有这么厉害?
“陆家的独子,你大概是不知道他爸爸是做什么的。他们一家都习惯低调,也没结果采访。但我说一个名字你大概就知道了,第三视觉。”
每个大城市的繁华地段,第三视觉的标志随处可见,其业务核心主要遍布於高级酒店与连锁百货,在上流社会都是响当当的存在。
鹿宁悠楞楞地消化着这个信息,还没有回过神,就听到韩非继续扔了个雷,“当初第三视觉的启动资金是洛雪薇那边提供的,算是送给两人结婚的结婚贺礼。”
霸总陪着富家大小姐勇闯娱乐圈的剧本已经在脑内小剧场开演。
鹿宁悠的脑子已经运转不过来了,她更搞不明白韩非老师说这些话的用意是什么?
让她看清自己与陆白瑜之间的差距?
难道他充当了陆林绝的说客,让她自觉点从陆白瑜身边离开?
韩非什么也没解释,只是从后座拿出一个大袋子,从里面拿出一顶蓝色护士帽与成套的衣物。
“口罩戴好,把这些换上,和我去见一个人。记得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说完,他就径直下了车。
鹿宁悠换好护士套出来,韩非已经扎起头发压在了鸭舌帽下。外套被他丢进了车里,身上一件无袖深色卫衣配浅色牛仔裤,帽檐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一副精神小夥的打扮。
她差点脱口而出,“你谁?”
剧组呆久了,编剧都能上阵当演员了?
抱着各种疑问,她亦步亦趋跟在换装后的韩非老师身后。
门口的保安大爷一副见惯了的模样,笑得露出几条皱纹,“小林啊,好久没见到你了。”
小林又是哪位?
“张大爷下午好啊,我这不是来了嘛。这次来的急,下回再给你带我老家那的黄云糕。”
开口的还是韩非,他再次打破鹿宁悠心中的认知。
清冷小说家竟然还会用这种自来熟的语气说话。
今天到底什么日子?
她不是来提高演技的吗?
反而被秀了一脸。
脑子里是前所未有的空白,下意识忽略了两人的对话,只知道跟上韩非的脚步。
从保安大爷那登记完,一路走到疗养院最里面的建筑。
站在电梯里,鹿宁悠都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韩非看上去也没有开口的打算,脸半遮在立领之下,静静地盯着电梯楼层往上攀升。
电梯门打开,他又换上一副热情的笑脸,与走廊里守着的阿姨打招呼。
“……”
小看韩非老师了,以及偶像滤镜碎了。
她曾经喜欢的中式美男一去不覆返,还变成了一位双面谜语人。
怪不得他的书那么写实还带感,这就是艺术来自生活?
守门阿姨上下打量着鹿宁悠,小姑娘带着口罩看不见全脸。但那双眼睛看着挺利落,应该是个能干活的人。她转头和韩非说:“新来的护工就是她吧,和病人家属都说过了没?”
韩非点点头,“都说过了,秦姨您还不信不过我呢?”
“行,那我们去办手续。”
守门阿姨正要领人去行政,被韩非拦住。
“秦姨,那病房里不能没人照顾啊,要不你让小宁留下,我和你去。”
守门阿姨踌躇片刻,拿出门禁递给了韩非,“行,反正也就一小会。”
“秦姨都这么多年了,你在怕什么呢?我还能给您捅娄子不成?”韩非拿着门禁刷开了门,用眼神示意鹿宁悠进去。
在她进去之后,他装作无意地用身体挡住了门,支走了守门阿姨,“我们就快去快回,省得你不放心。”
很快门被他带上,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鹿宁悠看清病房里的人,她的呼吸在这刹那,停滞了。
她不敢置信地紧紧盯着坐在轮椅上晒太阳的女人。
与记忆里容光焕发的面容完全对不上,女人不过三四十岁的年级,形容枯槁,满头白发透着一股沧桑的死意。
无论是窗外有飞机经过,还是鹿宁悠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她都毫无反应。
可是鹿宁悠绝对不会认错。
绝对不会认错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宁木栖。
她快被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晕,原来,她还活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