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海夜森森雨

清晨很好,但对有些人来说不是

清晨很好,但对有些人来说不是

这段时日宁木栖的状况还算稳定, 就是人比之前更加容易疲乏,白天昏睡时长增加,其他指标没有太大异常,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鹿宁悠再次获得许可进入宁木栖的病房,这一次她有时间可以观察房间布置。

一间六十多平的单人套间, 带着卫生间浴室,还有小型会客室, 角落甚至还有个简易厨房。

在私人疗养院应该也算是贵客级别的大套间。

房间中央有张宽大的木制书桌, 摆放着各类小说与杂志。在这些书之间,有个木制被扣倒搁置着。

她刚把相框拿起来, 想这是身后摄像头照得到的位置,就假装擦拭了几下, 摆回了原位。

照片中是对年轻的男女,他们相拥着立在漫天飞舞的樱花树下, 笑得青春又甜蜜。

鹿宁悠看着镜框里亭亭玉立的宁木栖又看了看轮椅上病入膏肓的女人,产生了种深深的无力感。

无论是年幼的她, 还是长大后的她好像都没办法为妈妈做点什么。

不过至少可以陪伴在她身边, 就算只是一小部分的时间, 对鹿宁悠来说也弥足珍贵。

她坐在宁木栖身边,和妈妈讲起她的经历。

“妈, 我也开始拍戏了。”

这次女人动了动, 原来是她夹着隐私的头发被风吹乱, 垂到了敏感的脖颈处。

“拍戏真的很累, 妈你工作一定比我还辛苦,当年条件还没那么好。”鹿宁悠轻柔地帮她把头发挽好, “我还遇到了你的许多朋友,他们人都挺好的。”

女人又将视线放回到窗外, 就好像窗外飞过的白鸽比房间里的大活人更有意思。

鹿宁悠一点也不介意,能有机会和妈妈多说两句话她就很满足了,剩下的就希望她能挨过更长的时间,再多陪陪自己。

“对了,妈!我也演了《海边之夜》。当然没有你演得好啦,经常需要导演他们的指导,不过我也体会到了点你说的,演戏的乐趣。”

“因为演戏啊,我遇到了特别的人,还觉得这个世界可爱起来了。老实说,我之前一直不喜欢这个世界。真的,一个人活着真的挺没劲的。”

“不如就和你说下他吧。”

“我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看他很不顺眼,他也太严格了,对自己严格,还要带着我一起卷……”

她停顿了下,顺着女人的视线一同看向无垠广袤的天际,都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表情,嘴角勾着好看的弧度,灰蒙蒙的寒冷薄雾都被阳光晒得融化。

“我还想赶紧进组,然后和他划清关系。后来是因为什么呢,忽然就觉得他顺眼了,因为他总是对我好?不知道啊,我又没过谈恋爱,甚至都没想过谈恋爱,怎么知道什么是喜欢一个人。”

鹿宁悠再次转向女人,“妈,你以前入戏很深过吗?好像自己和那个叫夏添的角色融合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很奇妙的感受,这就是所谓的全新的人生吗?不过她的命运也没比我好多少,后面还差点被编剧写死了。”

“真晦气,不说这个。”

“妈,我还有件事特别想知道答案。就是如果喜欢的人家庭背景比自己要厉害很多。好像长辈们特别在意门当户对,而且他爸爸对我意见还挺大,我该怎么办啊?都不知道该问谁。”

鹿宁悠眨眨眼等待着女人的反应,就像十多年前那个住在绿色城堡的小女孩,遇到不懂的问题就喊妈。

女人呆楞楞地盯着窗户几分钟,忽然转过头指着书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但可以听得出她急切的心情。

鹿宁悠赶紧站起来,在书桌上挑着东西问妈妈要什么,结果闹了半天,她只是急着想要桌上的饼干。

也是款她最喜欢的小零食,独立包装,量小精致,甜度适中。

“这就是你给我建议?”鹿宁悠哭笑不得将饼干给她,女人也没吃掉的打算,像个小孩一样把饼干藏进了兜里。“……我好像有点懂了,妈。喜欢就放兜里是吧,我也是这么想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真的很羡慕他,有着巧克力糖果般的童年,长大后又是个那么恣意潇洒的人,朝着自己喜欢的方向前进就好。”

“我也是知道的,他……和我,是不一样的。像我这样的人,能求什么天长地久呢。”

到了午休时候,鹿宁悠扶着宁木栖躺好在床上,空调温度开高了一度,再给她盖上毯子。

女人很不满意地蹬了下毯子,像个难哄还怕热的小孩。

看来有种冷,叫女儿觉得你冷。

鹿宁悠妥协了,拿了条更轻薄的棉纱给她盖上,女人才侧着身子睡下。

看着妈妈的侧脸,病房里只有两人安静的呼吸声。

良久,鹿宁悠划开手机算了算日子,离陆白瑜的生日会还有两天,她在日历上圈了个红色的圆。

不过到时候合作的品牌方会来,还要和来宾拍照,还有粉丝见面会,比起一般的工作日还要累。

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肯定都要十点之后,说不定他还会被商业合作者留住。

还好给他的礼物已经准备好,就算到时候人见不到,心意肯定能准时送达。

……

有了照顾精神病人的真实感受,鹿宁悠终於演绎出角色对患者的体贴入微。

她看向他们眼神都会不自觉柔和起来,一向鲜少夸人的任凭都赞扬了次她的微表情。

他看着监控屏微微松了口气,要是这幕重要剧情质量不过关,他真打算推翻重来。

这幕戏鹿宁悠要和护士长谈心,谈她对患者尽心尽力却还要被患者怀疑偷东西。各位同事想安慰她却还要照顾患者情绪,不知道如何开口,被她误以为受了排挤。

李恩染的病情也是从这里开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与她对戏的老演员四十多岁,对演戏十分有经验,不需要摄影指导帮忙找位置,就能卡着九宫格构图站在最合适的打光点。

其实在任大导演的私人领域里,大部分的演员都是专业能随时融入画面的老戏骨。所以他对着两位年轻演员总是控制不住脾气。

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多,这一个多月里就要拍完全部。就希望这幕戏能顺利一点,不然今天就等着全员打地铺吧。

护士长正在找李恩染,这位年轻护士刚被患者弄伤了胳膊,还被大声质疑说她偷了钱。她刚安抚好患者与家属的情绪,一转眼,小护士李恩染跑没影了。

她最后是在杂物间找到的人。

李恩染在患者面前是个遇事冷静又温柔的人,哪怕被一病房的患者指着鼻子骂也没有流露出半分委屈。

但躲在这间小小的楼梯间里,看着地板上的裂痕,她哭得不能控制自己。

护士长推开了门,李恩染擡头,看向她那个温柔又绝望的眼神才是最真实的她。

可作为精神科的护士她怎么能允许自己哭呢?

李恩染以为护士长会像以前那样斥责自己不够专业。

但这位严厉的护士长没有,这次她只是关上门,蹲在了她身边,和她一样双手抱臂,蜷缩着身体把自己保护起来。

过了好半响,李恩染哭着说,“我是真的不想讨厌患者,可我真的忍不住。”

她低着头,用一个充满歉意的语气说:“我更讨厌这样的自己,简直恨死了。作为一个护士,怎么能这样呢?”

“不用觉得自己不够好。其实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护士长指着地上的小坑,“看到这个了没有,这其实是你李哥受不了压力,在这弄了顿烧烤,铁架没放稳砸的。”

“真的吗?李哥这么守规矩的人会做这种事?”李恩染一边哭,一边惊讶,表情流露自然适度。

护士长用眼神指了指前面,“不止有他,还有郑护士,也喜欢蹲在这里哭。你看这里还放着几卷纸巾,就是她当年留下来的。所以啊想哭的时候也可以哭,别让自己的情绪雕谢。”

李恩染抹去脸上的眼泪,像是被安慰到,刚扯出一个笑容又放平了嘴角。

没有任何预兆的,失去了所有表情。

按剧本里,她这时候应该笑,为那些前辈会和自己做出一样的事感到心安。

她怎么可以陷入呆滞呢。

一点前因后果都没有。

编剧韩非和副导演下意识看向任凭,只要他说不行,这条就要重新拍。

任凭从始至终都盯着监控屏,示意,继续拍。

护士长还一旁问着,“你没事吧。”

李恩染对着那条缝隙出神,甚至没有流露半分悲伤或者笑意,直到这条结束。

鹿宁悠被喊到导演跟前,显然她也有点懵。

她也知道自己又没跟着剧本走,但那个时候她就是觉得李恩染会这么做。

任凭心平气和地问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其他人也好奇地望过来。

“其实我刚才什么也没想。”鹿宁悠思索着,追溯属於李恩染的记忆。

像她这种在重压下生活的人,被寄予高期望的人,在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又渺小的事实后,其实没有时间去放松的。

就算有片刻的松懈,她也会觉得罪恶。

就像她自己面对宁木栖这样的问题,是真的恨不得投身医疗领域,甚至会去想替妈妈受这份罪。

无能为力与迫切想做点什么的心情一直在折磨着她。

人不一定听到了安慰就会停止悲伤,也有些人是无法被拯救治愈的。

况且李恩染在此之前精神世界就已经坏了,她一直在勉强自己,不会因为护士长的几句话就松懈下来。

韩非听完她的话,陷入了沈思,他写的时候都没想这么多。

“这个先留着,我们按照原来的剧本再拍一次试试。”任凭跟副导演吩咐了一声,再转头看向鹿宁悠,“这条不错,但是我想看看别的效果,这两天辛苦一下。”

这一拍,直接拍了个昏天暗地,差点把陆白瑜的生日会给拍忘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