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坠海夜森森雨

离开天谕

离开天谕

她的话音刚落, 蒋如云身子一晃,刚提起的茶盏没拿稳,洒落了几滴水渍在茶几上。

脑海中的相册也摇摇晃晃地翻开, 落在一张陈年泛黄的照片上,与眼前的信配上了套。

给他写信的女人不到二十芳华的年纪, 看到她的第一眼是在蔷薇满园的秋千上。

她的一颦一笑都犹如电影里的慢镜头,远远观望着就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他隐瞒了身世, 以旅人的身份陪她走过海岛的每个角落, 沈迷於一见钟情的爱情剧本里。

很烂俗,可每个人的一生, 总会拿到那么一段经过岁月洗礼也忘不掉的爱情剧本。

他骗过了宁木栖,甚至差点骗过了自己。向公司延长了一次又一次的假期, 结果却发现她才是最大的骗子。

还背着他生下了一个孩子,不过是野鸡也想称凤凰的故事, 他已经腻了。就算有那命,也要看他怎么说呢认不认。

“你就是她在电话里提起的那个孩子?”他放下茶盏, 沈静地注释着那张让人思绪万千的脸, 拉长了语调, “我和她的孩子?”

鹿宁悠点头,看着他越来越沈的视线, 她低眉顺眼地表示, “您如果不相信, 我随时可以和您一起去医院检查。”

蒋如云捏着信纸读了一遍, 好半天才重新开口,“过了这么多年, 怎么这个时候来找我?要钱,还是往上爬的东西。”

“我都不要。”鹿宁悠停顿了下, 说出自己都觉得恶心的话,“我只是想要个家。我在这封信上看到了您和妈妈曾经的美好爱情,我在想妈妈是不是对您有什么误会,才一直不让我来找您。”

蒋如云冷淡地扯了下唇角,倚靠在沙发上,像是想听听她接下来会怎么编。很显然这份措辞没能引起他的情感共鸣。

像他这样的人警惕心果然很重。

“其实我一直不太能理解她,为什么老是抛下我不管。后来又干脆失踪了,把我扔给了别人抚养,最后连她最后葬在哪都不知道。她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是个负担?每次放学,看到同学有爸爸妈妈来接,就特别羡慕别的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她说得半真半假,掺杂着覆杂的情感,流露出一些适当的情绪。

蒋如云皱着眉问:“你刚才说,是她不让你来找我?”

“是的,她说您不会认我。”

“她怎么会这么想。”蒋如云沈吟片刻,换了副慈父的面孔,“这些年委屈你了,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也找过你,但是她把你藏得太好了。不过眼下贸然领进家门不太合适,毕竟你母亲当年就只是个……”

只是个戏子。

果然热恋的时候一张面孔,清醒过来就发现不是一路人。

也知道他不会因一张感情牌就会被打动。她话锋一转,“我对於回归蒋家没什么想法,现在在天谕公司发展也不错。我只是想问您,您知道她当年失踪后去了哪里?她是不是真的不想要我了,还有,我想弄清楚妈妈的死因。”

她的语气很诚恳,越是诚恳,越让蒋如云不好冷脸走人。

他手指摩挲着杯子外壁,“你母亲的失踪我当年也查过,可惜能力有限。她的死讯对我来说也很是意外与心痛。都这么些年了,就让往事过去吧。至於……你母亲的死因,我会让人继续调查的。”

能力有限……

明明自己就是囚笼的制造者,做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还能面不改色,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韩非老师说他恶心冷血,自私自利真是一点没错。

鹿宁悠低下头敛起眼里的多馀的情绪,表面表现得更加谦卑,“我知道我的存在对於您来说只是个负担,所以一直克制着来找您的欲望。尤其在听闻您和贵夫人感情很好后,我更是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察觉到她话里有话,蒋如云沈声,“所以你想要我怎么补偿你?”

鹿宁悠的心脏全程都悬着,能让蒋如云开口太难了,也许会在震惊下透露点什么。但这一次明显没什么效果。

在拍《她的病房》前,读过几本心理书本,里面提及到一些虐待狂会对自己所作所为自鸣得意,就像杀人犯会回到案发现场,他们把血腥与暴力当做作品欣赏。

蒋如云与他明面上的夫人并没有孩子。而她本身确实毫无价值,唯一能让这个人敢兴趣的就是成为他下一个作品。

拥有他血脉的作品,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作品。

“我想跟着你。不以女儿的身份,而是属下。”

“哦。”提及这个,蒋如云阴郁的神色一收,来了兴趣。他将双手交叉,手肘搁在膝盖上,一副长辈对晚辈促膝长谈的架势,“你想好了?丑话说在前头,不要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永远不会认下你。”

“我永远不会求您认下我。”鹿宁悠毫不犹豫地应下,这一晚上终於能说一句发自内心的话,倒让她显得极为真诚。

“既然想跟着我,那干脆加入光线怎么样?鹿家那个天谕没什么好待的,他们根本不懂什么是娱乐圈。”

蒋如云说这番话根本不是出於好心,只是在试探。试探鹿宁悠的决心,也在试探她对鹿家的感情。

养女,养出感情来了,那就不太妙了。

听到这个条件,鹿宁悠停顿了一瞬,就豪无芥蒂地说,“能进光线娱乐是多少圈内人梦寐以求的是,只是我身上的合约比较麻烦。”

“那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蒋如云拍板定案,“我会让法务部处理,你就等着签字就行。”

“谢谢蒋先生。”鹿宁悠扬起感激的微笑,当这几个字是台词,恭恭敬敬地念道。

她想这场戏应该是她演技发挥最好的一次。扮演了一个渴望家庭的私生女,对着亲生父亲有着天真的依赖。甚至不惜放弃继承人的身份,都要跟在他左右。

蒋如云的行事效率很快,一周的时间里,鹿南星就接到了光线的邀约电话。听到具体内容,差点对着听筒破口大骂。

都等不到鹿宁悠回公司,忽略了李特助送来来的会议报告与艺人心理评估,亲自开车杀到她现在的住所。

他推开门,看到房间里的布置楞了下,蒙在胸腔内的那股怒气徒然消散了点。

其他女孩子的家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温馨的饰品,小花之类的东西。为什么鹿宁悠这里连点生活气息都没。

这屋子比起她没成年那会还冰冷,要是有人和他说这屋随时能拎包入户,他当场就信。

待鹿宁悠坐下来,那股怒气只剩下了三分之一,她又瘦了,眼圈下的乌青更浓。本就盈盈一握的腰肢现在看起来被风一吹就能折断。

鹿南星看了看表,已是上午十点,下意识关心道:“又晚睡了?”

“没有。”鹿宁悠指尖绕着发尾玩,看着有些漫不经心。

其实她压根没睡,最近失眠越来越严重,下了舞台就不太能集中注意力,总是提不起精神。

鹿南星看她这副鬼样子又来了气。这哪是失恋后发疯啊,简直是癫了。恨不得带她去医院拍个片,看看里头装着的是什么狼心狗肺。

“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玩意。”他将光线发过来的文件丢在桌上。扔得太急,助理招待他用的小橘子纷纷滚落在地。

鹿宁悠弯腰,去捡小橘子,“……就你看到的这样,我想去光线。”

屋外头不明朗的光照在她侧脸,依旧是缺乏表情的模样。

“你真以为蒋如云那是什么高枝?你到底知不知道那种人做事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你一个新人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

鹿南星抱着双臂,声音完全冷下来,夹着不再抑制的怒气,“我真是恨不得……你自己好好想想,他绝对不会是因为赏识你才让你光线娱乐。你身上仅有的不过是年轻漂亮,他要的是什么,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哥,我必须去光线。”她还是这么说。

“不可能,我不会签字的。”

鹿宁悠一动不动,眼睛看向别处。

两人僵持许久,鹿南星深深叹了一口气,把桌上的文件收拾起来,“我一会喊人来把你这的软装重新弄一下,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光线集团你就别去了。我们就退一万步来说,难道你想成为下一个娱乐圈劳模?不是一直嫌我安排的工作多嘛,这段时间你就多休息……”

没等他把话说完,鹿宁悠再次重覆,“哥,我必须去光线娱乐。”

不容置疑的态度。

鹿南星原地静默了片刻,胸口像是被沈甸甸的石头压住,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样,“你是不是一直觉得爸妈欠着你,不管你,憋着气呢?那我呢?我这个做哥哥的没对你好?你现在瞎折腾什么玩意?都告诉你了,光线那批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后绝对会后悔的,是听不懂吗?”

听完,鹿宁悠只是干巴巴地说,“对不起,哥。”

“还知道喊我哥呢。”鹿南星重重吐出口气,大步走向大门,“你要是敢和光线的人走,我就当你没这个妹妹。”

说完,摔上了门。

缩在厨房等兄妹大战结束的timo被这惊天动地的摔门声吓了一跳,直起脖子往客厅张望。

鹿宁悠跟座雕像似的,呆呆地站着,对着窗外缓缓地开口嘟囔了什么。

要是她这时候凑过去听,就能听到空荡荡的一句,“我好像已经没什么能失去的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