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宫旧影瓶子阿

第237章

魏娈见他高兴,也不舍得扰了他的兴致。

来客非常的多,起先她还能记住几个,后来就有些记不清,只觉得这些人长相各异,有俊美倜傥的,也有凶神恶煞的,有的身背七尺大剑,有的身侧各一柄黑漆漆的铁锤。

左右她也分不清,记不清,索性就都微笑面对,不失礼貌就好。

范傲喝的确实有些多,紧紧握着她纤细软嫩的手,听着大堂上的欢喜吵闹声,眼见宾客觥筹交错,只觉得整个人快乐的如在云端,心里是满足与幸福。

他拉着她又走到一处,将眼前人介绍给魏娈,说:“这位唐樊乃魏国公子申门下的第一剑客。”

各国达官显贵都喜欢养食客剑客,说是剑客,其实是死士,在这个时代死士颇受世人敬重,比如刺杀吴王僚的专诸,又或是刺杀韩傀的聂政。魏娈微笑着向其点了点头。

唐樊微笑着向范傲敬了一爵,范傲亦回饮一爵,一来一往之间,范傲其实已经喝近数十爵酒了,但他仍未有失态之举,只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范傲又转而将她拉到另一矮案边。

矮案前坐着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这个男子行为很古怪,自从进了大堂就没说过一句话,一直沉着一张脸,酒菜也没怎么动过,短褐草履,衣裳破烂,下巴上是青白的胡茬。

但范傲对这个男子非常敬重,介绍起来兴致更高,他说:“这位周厉前辈,昔年曾是秦献公的死士,其剑术登峰造极,造诣之高,列国之内无出其二,献公薨逝后,便游历楚地……”

范傲非常激动,显然这个男子能来,是极其荣幸的一件事,但魏娈只听清了一半。

因为她看见了那男人的脸,他的脸原本非常普通,但他的左脸上有一道丑陋的刀疤,那刀疤将他的眉毛,眼睛分割开。此刻他抬起头,正用着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她。

魏娈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苍白颤抖,她无法呼吸,因为她恐惧的要死。

这张脸,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

恐惧,愤怒,悲伤,震惊,如洪水般一起涌来。

耳边欢乐的喧嚣声好似远去,周遭景象也已模糊,接之而来的是马匹意图挣脱缰绳的嘶鸣,是绝望的哭喊,是她母亲,是白氏凄厉的尖叫,是长剑刺穿皮肉的声音,甚至于还有血液从身体里喷溅出来的声音。

她的双手沾满了母亲滚烫粘稠的血液,她能闻到那刺鼻的血腥味,她能感受到死亡迫近的气息。

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太弱小了,太无力了,她只能跑,不断地跑,跑的喉咙醒甜,跑的胸口撕裂。可她不能停,一刻都不能。

那种恐惧如影随形,这些年来无一时不折磨着她。

此刻她只感觉自己被隔离在这大婚的喜悦之外,感觉自己被困在囚笼里,像是待宰的彘豝,而他手握着滴着鲜血的屠刀,步步逼来。

直到范傲叫她,她才忽的回过心神,她的胸口起伏,她的脸颊依旧苍白无血色,但耳边那吵闹欢乐的喧嚣声渐渐的清晰了起来。

她看见范傲关切的眼神,他手正紧紧的攥着她,可她并非因而感到安心,她依旧恐惧的不行。

范傲说:“你怎么了?”

魏娈勉强的说:“没事,有些累了”

她又看了眼那男人,原来他叫周厉。

周厉却并没有看她,他刚刚只是随意的瞥了她一眼,便低头给自己斟酒,看他那样子,好似根本就不记她。

也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长大了,样子变了不少,况且,那时是黑夜,周厉可能根本就不曾看清过她的样貌。

冷静下来后,魏娈觉得刚刚自己样子实在是太突兀了,不过看周厉的样子,好像也并未对她起疑,这才安心些,转头对范傲示意性的笑道:“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范傲依旧担心,说道:“我送你回去”

魏娈把手抽出来,微笑着说:“只是回内室,不必麻烦了,今日大喜,你来了这么多的朋友就同他们多聚一会儿吧。”她说完就往内室走。

范傲要去拉她,却被喝多了的景兴搂到一边去。

景兴的脸通红,喝的没骨头似的,一身酒气,嚷道:“你就别跑了!趁着这机会,我们再喝一樽!”

范傲想推景兴,却没想景兴醉的像是一滩烂泥,黏在他身上,怎么都推不开。

魏娈回到了内殿,青铜灯中的小火苗依旧燃着,她把门紧紧的关上,接着消瘦的身子又开始抖,上下牙齿直往一起敲,她想咬牙控制住,眼泪却不自觉的淌了下来。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再度平静下来。

她想,周厉为什么要杀她们一家呢?

周厉是死士,是秦献公的死士。

她的身子忽然像是坠到冰窟里,冷的不行,难道当年……

她不敢往下想,来回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若是当年杀死她母亲,杀死白氏的人是秦国先君,那秦公现在怎么会将魏姝留在身边,这不可能。

她想否认。

但是她又找不出周厉要杀魏家人的其他理由。

只有秦国。

她的父亲当年与秦国私下有往来,她的姐姐当年亦赴秦宫为质。

虽然她不知道魏家与秦国先君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但就周厉所做,魏家所遭遇的劫难,她能猜到,魏家出事,与秦国先君一定脱不了干系。

她感觉到特别的惶恐,特别的无助,几乎快要被这屋内的黑暗给吞噬掉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