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348下马威

“狗娃子,快跑!”

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丛林的寂静,仓皇的喘息好似风箱。/6/1-墈′书/旺~ *哽+欣?蕞+哙·

长着厚茧的赤足将挺立的野草扑倒,碾压出混合泥土腥味和草木清香的汁液。

白狗娃跌跌撞撞,丛生的荆棘不时将其粗麻布衣刮擦、撕扯,浅浅的血色一点点从中氤氲出来。

但他黝黑稚嫩的面庞中却看不出痛苦,只有惶恐、愤怒和悲伤。

眼泪一颗一颗地从眼眶涌出,却没有从脸颊上安稳滑落的机会,就已经在呼呼风声中撞碎。

“爷爷.”

长松县是文州下的一个小县,县境紧挨着连绵的大剑山。

白狗娃曾经听爷爷说过,穿过大剑山,就是聚宝盆一样富庶的蜀中。

但这和每天起早贪黑讨生活的樵夫没有关系,和他们这样无亲无故的乡间爷孙也没有关系。

真正有关系的是,蜀中的王建大将军年前发了诏令,说是要找祥瑞,什么三条腿的金蟾、六条腿的白羊、五颜六色的白鹿。

长松县没有这种稀罕玩意儿,但县令说不能空手,不然王建大将军会怪罪。

既然没有祥瑞,就上贡礼物。

可是一打开府库,呀,钱不够。

那就只能加税了。

加税的命令下来,长松县家家哀哭,但知县手里有几百精壮的军士,他们这些平头老百姓除了顺从,还能怎么样呢?

好一番家破人亡之后,总算是熬过了冬天。

开春没多久,就听说以前的皇帝退位了换了一个新皇帝坐龙椅,还要派一个大官来他们这里。

狗娃爷孙和其他人一样,并不指望来的是个什么青天大老爷,只要别抓他们去打仗,不要再加税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朝廷的大官还没来,知县却又坐不住。

他说,朝廷派来的是钦差,我们长松县是小县,城里破破烂烂没一个地方像样。

如果拿旧房子给钦差住,钦差肯定会怪罪,到时候上报皇帝,长松县的日子肯定会更难过,必须要把县城修葺一番。

事情真的是这样吗?

白狗娃心中不是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面对穿皮甲拿刀枪的士兵,像他们祖孙一样的老百姓们不得不选择相信。

但这一次白家祖孙没法安稳过关了。

他们实在凑不出那些银子。

祖孙俩在县衙门口磕头哀求,和他们境遇类似的人家也都受到感染,几十上百户一起冲上大街,不大的长松县里回荡着泥腿子们的哭喊声。

知县果然网开一面了。

他说,我知道,咱们长松县地少人多,老百姓山里讨生活都不容易。?w_a~n,b!e?n`g_o^.?c/o~m*

你们凑不出银子,如果什么都不做,对其他交了银子的人来说就不公平。

山里讨生活,最怕山君山神发怒。

既然这样,那你们就去求求山君山神,让他老人家保佑咱们长松县,这就算你们出力了。

白狗娃一开始很高兴,但随后又很疑惑。

以前长松县祭山神,都是在山脚下摆放贡品金银,再请道士唱经做法。

法事一结束,知县和道官就说山神收到他们的心意了,但却从没见山神露面过。

知县老爷是天上的文曲星,道官老爷是名列仙籍将来会飞升的,他们都没见过山君,自己这种草民又该怎么找到山君求情呢?

而白老头儿却是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想带孙子逃跑,却被一早守在那里的军士给逮了回来。

等到了今天这个祭祀的日子,那些凶神恶煞的军士就逼他们这些之前领头跪在衙门前的人,拿着猪羊贡品进山。

但是很快那些军士就不敢前进,而是用弓弩逼着他们往山林的深处前进,血腥味儿很快引来了一双双贪婪残忍的眼睛。

白狗娃忽然就明白了知县的意思。

对方并不指望自己这样的泥腿子找到山神山君,而是想要用他们的命填饱妖魔的肚子。

妖魔吃饱了,其他人不就得到保佑了吗?

“狗娃子,快跑!”

爷爷凄厉的喊声似乎还在耳边,白狗娃感觉眼前的影像有些模糊了,肺也像是塞进去一块烧红的炭火。

他不得不扶着一旁的树木,努力地辨认方向。

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怪异的吼叫。

狗娃还没来得及回头,腰间便传来一阵剧痛,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鲜血从裸露的皮肉中汩汩流出,狗娃面色惨白,就见到一只独脚似猿猴的怪物,正单手吊在树上。

另一只手里,抓着一块皮肤黝黑的血肉,慢慢塞进口中。

怪物的脸和他的舌头一样猩红,就像是涂了朱砂。一双兽瞳里,满是戏谑和残忍。

白狗娃顾不得这些,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山下跑。

怪物动了。

一次次风声呼啸,每一次经过都会带走他的一块皮肉,但却刻意避开了要害。

力气随着血液一起流出身体,还没有走出百步,狗娃子就倒下了。

他睁大了眼睛,努力寻找着生机。

但双眼扫视,只能看到遮天蔽日的群山和密林,荒凉又阴森。

明明是白日,这里却看不到青天,只有妖魔身上的腥臭越发浓烈。

白狗娃无力地闭上了双眼,攥紧的拳头一点一点松开。?白`马`书/院? *嶵^鑫·漳~劫!更!欣^快,

他感受到妖魔身躯好似炉火一样的温度,钢针一样的毛发,还有滴落在脸颊上的涎水。

我要死了。

爷爷,你也要白死了.

噗嗤!

一声古怪的闷响忽然在耳边响起,随后是妖魔嗬哧嗬哧的喘息,大量腥臭的液体涌到脖子和胸膛,但预想中撕裂自己的利齿始终没有咬下来。

白狗娃忍不住睁开眼睛,却看到那只本该结束自己生命的凶残怪物,如今却像是一只小鸡一样,被一根棍子刺穿了脖子,挑在半空。

死寂的内心再一次跳动,白狗娃视线向着那根棍子的源头移动。

只是才挣扎着爬起来,棍身便往回收缩,带着那怪物撞碎了来时留下碗口大洞的树木,最后来到了一个年轻小将的手中。

这时候白狗娃才看到,那根棍子足有两丈长,两端套着金箍,棍子中间像是有字,在闪闪发光。

“满面赤红.什么山魈,能长到三阶?”

“大哥说的果然没错,西南群山中必有大妖。”

“军爷.”

白狗娃听不懂那个年轻小将说的什么,但他知道,这个人一定很厉害。

“军爷,求您救救我爷爷,狗娃给您当牛做马,求您救救我爷爷”

话只说了一半,还没来得及磕头,狗娃便觉眼前一黑,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但这时,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了自己,嘴里似乎被塞进来一颗甜津津的丸子,一抿就化了,肚子里瞬间暖洋洋的。

一个温和平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你失血太多,别乱动。”

“前锋营听令,以队正为锋,结阵而入,以救助百姓为第一,不许冒进!”

“喏!”

铿锵之声响彻山林,甲胄摩擦声与脚步声响成一片。

白狗娃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上下来的,只觉得像是砍柴时走神了一下,转头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牛车上。

爷爷就躺在自己旁边,受的伤还没有自己重,只是脚崴了,此时正看着周围发呆。

其他受到救助的百姓同样如此。他们偷眼打量着这一支兵甲精良的队伍,只觉自己在做梦。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兵匪二字可不是开玩笑。

都说是贼配军贼配军,不把老百姓逼死就算好的了,救人?

“军爷,小老儿斗胆问一句,诸位是从哪来的啊?”

“老丈,我们是从京师来的。”

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上前,他的甲胄染血,笑容却很淳朴。

“难怪了,咱们这里哪有您这样、这样.”

白老头儿说到一半卡了壳,以他半辈子的阅历,竟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的这支军队。

白狗娃此时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到底年轻脑子转得快,一听这些人是从京师来的,立刻反应过来:

“我知道了!你们就是京师来的钦差,领头的那个什么什么史”

“是文州兼抚州刺史、检校太尉、开府仪同三司、剑南道观察使,李存孝李使君。”

队伍瞬间一静,显然都是被这么一大串不明觉厉的名头镇住了。

“魏河,你小子出门前没少下苦工啊?”

“小叶,若是连官职都记不住,还怎么当差?”

浓眉大眼的军官和另外一位长相俊秀的互相打趣,相互之间很熟悉的样子,旁边的军士们也习以为常。

白狗娃以前见过的只有县太爷的私军,一个个凶神恶煞,和眼前这些人完全不同。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涌现心头,他不顾爷爷慌张的神色,大着胆子开口道:

“那,那李使君来了,还要加税修县城吗?”

“加税?修县城?谁说的?”

“知县老爷啊。”

魏河与叶乘霄对视一笑,旁边的军士也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前者走到紧张局促又摸不着头脑的白狗娃身边,伸手一指。

目光随之下望,他这才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了树木的遮掩。

山脚下密密匝匝的人群映入眼帘,外围的一圈是参加祭祀的百姓,中央高台上则是知县、道官、各家大户、商帮的头目。

但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人物,此时却都一个个脸色苍白地面对供桌跪成一排,身子抖如筛糠。

供桌的旁边,铺着虎皮的交椅上,坐着一个身穿华丽甲胄的年轻将军。

威严,端庄,好像寺庙里的天王一般,却又带着一种莫名的亲和力。

“好热闹,好多人啊,没想到刚到文州,就得到这样一个惊喜。”

“刘知县,听说你还特地劳师动众,要修葺县城来迎接我。”

“就是肚子里的蛔虫,也不过如此吧?”

李存孝笑眯眯地注视着跪列最中央穿着绿色官袍的中年人,语气缓和,但后者却抖得更加厉害。

“卑职.卑职卑职不过是想着,长松地少民贫,使君来自京师贵地,万一招待不周,所以.所以.”

“所以你想苦一苦百姓,骂名给我来背,是不是?”

李存孝笑意不减,在刘知县惊恐地目光中,轻轻摆手。

旁边等候已久的亲卫立刻上前,直接塞了嘴巴,将其架住拖到高台边缘,好似杀猪一般扒去官服革带。

一人踩住背部,一人提起斩马刀,对着围观的百姓大声宣告:

“长松知县,贪财暴敛,为一己之私戕害百姓,罪不容诛!”

“验明正身,当即行刑!”

说罢,手起刀落,鲜血如柱般喷出一丈之远,散开的发髻被抓在亲卫手中,满脸怨恨恐惧的人头随之晃荡。

“使君饶命!大人饶命啊!”

其他跪在地上的人瞬间吓破了胆,磕头如捣蒜,将木质的地板都砸出裂纹,心中更是悔恨到了极点。

加赋也罢,祭祀也好,不过是一贯的聚敛打压手段,以前也干过不知多少次了。

京师要派刺史来的消息他们不是不知道,但说实话,大家当官不都是一样吗?

我们绞尽脑汁给你凑孝敬,你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吗?

如果是嫌少,大不了把我们那五成也全部给你。

大家都是官,和和气气地,一起盘剥小民不好吗?

可谁知对方一来就直接派兵封锁,哪怕搬出王建这位大王来恐吓,一众地头蛇也仍然被封了丹田、锁了修为。

否则的话,刘知县堂堂黄庭武者,怎么会死得像待宰猪羊?

“你们这是干什么?”,李存孝见众人磕头,有些不高兴了。

“大人者,父母也。小民也就罢了,诸位难道没读过书吗?”

“如此谄媚,有辱臣节,简直是给陛下蒙羞!”

“来人,把典史和县尉也拖过去砍了!”

旁边立刻又有亲卫出列,将两个穿蓝色官袍的中年人拖走。

宣读罪名,手起刀落,血洒长空。

动作熟练,完全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事。

老百姓们其实不知道台上众人说了些什么,可是看到往日作威作福的贪官酷吏接连掉了脑袋,都不由得叫好起来。

这声音初时稀稀拉拉,到后来便逐渐响成一片,欢呼中夹杂着啜泣,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依旧给魏河这些军士带来了很强的震撼。

李存孝看到这一幕,脸上这才多了笑容。

随手一点,便有亲卫将跪着的其中一两人抓走,这是留着拿来协助治理长松县的。

至于剩下的.

“本来听说你们这喜欢祭祀,我还打算请诸位去山神山君的肚子里走一遭,替我打个招呼。”

“不过我来了这么久,也不见什么使者,显然这山君也是无礼之人。”

“邪神淫祠,可以迟点再清算。”

众人心头先是一紧,又是一松,但李存孝随后的话瞬间击破了他们的心防:

“可老百姓反响这么强烈,我看也不用等了。”

“诸位,上路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