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小集毛毛小溪

第199章 老宅铜铃

民国二十三年的白露,我踩着满地碎金似的梧桐叶走进青溪镇时,镇口的老槐树上正挂着盏褪色的红灯笼。′k?a·n?s?h`u/b`o_y,.,c~o-m·风一吹,灯笼晃得厉害,倒像是谁在树后窥着来人。

"后生,找谁家?"卖麦芽糖的老汉叼着旱烟杆,铜烟锅在青石板上磕出火星。我把帆布包往肩上紧了紧,说找镇东头的陈家老宅。老汉的烟杆顿了顿,"陈家?那宅子空了快十年了,你是......"

"我是陈家远房的侄子,来取些祖上的东西。"这话半真半假。我确实姓陈,却不是来取东西的——我是来查我三叔公的死因。十年前,他在陈家老宅上吊自杀,官府定论是畏罪自尽,可我总觉得不对劲,尤其是他死前寄给我爹的那封信,里里外外只说"铜铃响,故人归",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铃铛。

陈家老宅藏在镇东头的巷尾,朱漆大门早斑驳得露出木色,门环上的铜绿深得像化不开的墨。我推开门,吱呀一声惊起满院飞尘,檐角的铜铃被风撞得轻响,那声音脆得发尖,像有人在耳边吸气。

"谁让你来的?"

我猛地回头,墙根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头发白得像霜,手里攥着根枣木拐杖,杖头雕着只衔铃的鸟。她的眼睛很亮,首勾勾盯着我,"陈家的事早了了,不该来的人,别扰了清静。"

"您是?"

"我是守宅的,姓刘。{?;新?¢完d}^本\神.站[} (追_最@新%¨~章d节-?"老太太往屋里走,拐杖笃笃敲着地砖,"进来吧,天快黑了,镇上的狗不认得外乡人。"

堂屋的八仙桌蒙着层灰,桌上摆着只青瓷碗,碗沿缺了个口,里面盛着半碗清水。西墙挂着幅中堂,画的是群雀绕铃,只是画中铃铛的位置被人用墨涂了个黑团,看着格外刺眼。

"这画......"

"烧了怕祖宗怪罪,涂了干净。"刘老太给我倒了碗水,"十年前你三叔公就是在这屋上吊的,梁上还留着印子呢。"她仰头往房梁看,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横梁上有圈深色的勒痕,像道永远褪不去的疤。

夜里我睡在东厢房,窗纸被风刮得哗啦啦响,总觉得有人在窗外喘气。约莫三更天,檐角的铜铃突然响了,不是被风吹的那种杂乱声,而是一下一下,敲得极有章法,像是谁在檐下轻轻晃着铃绳。

我披衣推窗,院里空荡荡的,只有月光在青石板上淌成河。铜铃还在响,声音却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带着股土腥气。我忽然想起三叔公信里的话,摸出白天在院里捡到的碎铜片——那碎片边缘卷着,看着像从铃铛上掉下来的。

"后生,别瞎看。"刘老太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手里的拐杖斜斜指着西厢房,"那屋锁了十年,进去不得。=#?6?~?1?_看.书-网° _:x免?^?费?阅2±读>`£"

西厢房的门果然挂着把大铜锁,锁眼锈得堵了一半。我问刘老太里面是什么,她却转身回屋了,只丢下句"死人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第二天我在镇上打听,杂货铺的王掌柜听说我是陈家的人,压低声音说:"你三叔公死的前一晚,有人看见老宅院里亮着灯,还听见铃铛响。更邪乎的是,他上吊那天,穿的是件红衣裳,哪有男人穿红衣裳自尽的?"

"红衣裳?"我心里咯噔一下,三叔公是出了名的忌讳红色,说是年轻时在外地做买卖,见多了穿红衣寻短见的,总说那颜色招邪。

"可不是嘛,"王掌柜往门外看了看,"还有人说,他死前三天,总在夜里往镇西头的坟地跑,像是在找什么。"

镇西头的坟地挨着乱葬岗,荒草长得比人高。我在坟堆里转了大半晌,终于在棵歪脖子柳树下找到块歪斜的石碑,碑上刻着"陈赵氏之墓",右下角的刻痕很新,像是近年才补刻的。而碑前的供台上,摆着只断了铃舌的铜铃。

"这坟是十年前迁来的,原先在老宅后院。"刘老太不知何时跟了来,拐杖指着坟头,"你三叔公的娘,早死了二十年,迁坟那天,棺材里就只找出这个。"她从袖里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只锈迹斑斑的铜铃,铃身上刻着缠枝纹,正是中堂画上被涂掉的那种样式。

"铜铃响,故人归......"我喃喃道,突然明白过来,"三叔公不是自尽,他是在找这个?"

刘老太的手抖了抖,"那铃是凶物。当年你太爷爷做茶叶生意,带回来这只铃,说能招财。可自打铃进了门,陈家就没安生过——你爷爷壮年暴毙,你二爷爷疯疯癫癫跳了河,到你三叔公这儿......"她突然闭了嘴,转身就往老宅走。

那天晚上,铜铃又响了,这次响得格外急,像是有谁在拼命拽铃绳。我冲到堂屋,只见刘老太站在西厢房门前,手里的钥匙正往锁眼里插,手抖得插不进去。

"别开!"我想拦她,可她己经拧开了锁。

西厢房里积着厚厚的灰,正中央摆着口棺材,棺材盖斜斜敞着,里面铺着块红布,布上放着只铜铃,铃舌上还缠着根红线。而棺材旁的地上,散落着几张黄纸,纸上用朱砂画着符,符的末尾都画着个小小的铃铛。

"这是......"

"是招魂铃。"刘老太的声音发颤,"你太爷爷当年在湘西买茶,被人下了咒,带回来这只铃。那铃里锁着个冤魂,要陈家子孙抵命才能安息。你三叔公发现了这事,想毁掉铃,可那魂不依......"

檐角的铜铃突然剧烈地响起来,震得人耳朵疼。刘老太突然抓起棺材里的铜铃,往地上狠狠一摔,"十年了,该了了!"

铜铃在地上滚了几圈,铃身裂开道缝,里面竟掉出截干枯的手指骨,骨头上还套着枚银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个"赵"字。

"这是你太奶奶的指骨。"刘老太瘫坐在地,眼泪混着皱纹里的灰往下淌,"当年你太爷爷为了发财,把你太奶奶的指骨塞进铃里镇邪,说这样能保生意兴隆。可她怨气太重,缠了陈家三代人......你三叔公是想把铃埋回她坟里,了却这桩孽债,却被她迷了心窍,穿上红衣裳......"

铜铃的响声渐渐停了,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那截指骨上,竟像是有层柔光。我突然想起三叔公信里的话,原来"故人归"不是指别人,是让太奶奶的魂回到该去的地方。

第二天我把指骨埋进陈赵氏的坟里,又将那只裂了缝的铜铃烧了。刘老太说她守了十年,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她其实是太奶奶的远房侄女,当年就是她帮三叔公迁的坟,只是没敢说出铃里的秘密。

离开青溪镇那天,我又去了趟老宅,檐角的铜铃不知被谁换了只新的,风一吹,声音清润得很。卖麦芽糖的老汉说,这几日夜里再没听见怪响,只是偶尔有镇民看见,老宅院里好像有个穿红衣的妇人,在月光下对着坟地方向拜了三拜,然后就慢慢散了。

我摸了摸怀里的碎铜片,那是从旧铃上捡的。或许有些债,总要等够十年,等对的人来,才能一笔勾销。而那些响在夜里的铜铃声,不过是困在时光里的人,在等一个回家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