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柳司臾

第二百一十一章 山无棱,天地合

将男人置于腹部的手捉手里来,柔柔和和地说:

“你改不了你的数,我却拗得过我的命——遇上你之前,我不就那样过来吗?”

“我是一尾对其他生灵的生命来说很有价值的鱼,我一直清楚。”

“所以我一直对能活多久没有特别的期盼,

我不热衷追求灵寿的恒久,

我只是不屈服未定的命运,

所以,以前的我一旦遇到危险,

就拼命地往前游,不管前方等待我的是怎样的境遇,

我都必须要先穿过眼前的来自本能的恐惧,

寻找可以暂时安心的一隅。”

“就像我跃上云霄,跳进了你的羞羞湖那次。”

“但不是每次感觉危险了就要远离的,就像我遇上那个你之后。”

“那个你之于我,一直是危险的事物,可又莫名让我感到心安。”

“就算我不知道你是谁。”

“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

“嗯……,就好像,好像芽萌不得不顶破坚硬,花开就将直迎风雨,行路步履必踏石砾……,不论哪一样,都是生命正进行,在绽放。”

倾身过去,半压着季逾,纤秀粉润指尖拨着他额前碎发。

季逾复杂的目光锁定幽蓝泛光的眸子,随着那流转的星泽而流转。

从女子眼中,他看见了无数个自己。

看见了在她眼里折映回来的自己的神情。

很平静,如这雪覆三万里萧萧的冬日,如常明净的天幕只见白茫茫,厚沉沉。

这大概就是此刻她眼里所见的他,心里所想的他吧。

然而只有季逾自己知道,死寂一般的他的心是多么的不平静。

他的身体里,仿佛一畦谷种在顶芽,每一粒都蓬勃着新生命的无坚不摧。

半压在身上的身体宛似一墩巨石,让躲藏于其下的萌动愈发的凶猛了。

那丝丝缕缕往肉里扎的根,都在催促着,团聚着,势欲撕碎、融化了这重量。

将之化作营养丰富的土壤,滋育种苗茁长。

他有那个力量,并且轻而易举,并且不会遭到反抗拒绝。

可是他不能。

“我说时蔚你不会介意的对吗?”莳柳游移到了男人整洁精致鬓角,抚也似的半捧着他的脸。

没有带眼镜的他眼睛格外漂亮——深邃幽静,俯视时,就像探身古井沿口,直看进最深广的水里。

没有一层琉璃片的隔挡,莳柳还是看不懂他眼底的情绪。

在他面前,她似乎永远是个迷失荒野的孩子,找不到确切的路途。

坠身他的深潭里,她这尾鱼只能窒息地享受。

彻头彻尾。

或许,这也是她的结局了。

季逾不答,只凝望的眼光更幽深了两分。

莳柳说:“我不想把你和他分作两个人来看待,尽管你们真的不太一样。”

“但从我知道你就是他的一息时起,你就已经是他了,是更具人味,行止更丰富的他。”

“如果没有你,就算时蔚活着,我或许也不能知道他原来是那样的……可爱。”

“如果你没有向我走来,让我知道你是谁,我该从何得知自己被人爱了那么久?”

“如果今日的你必将消亡,我也绝不独存。”

“不是我不珍惜你倾尽万千芳华换来的这条生命,我只是好爱你。”

她音调哽颤,楚楚然笑了的瞬间,季逾幽沉沉的眸终于明显地晃荡了一下。

眼底深处,深海岩浆漫延开来。

火光灼目。

他紧紧抿咬着下唇,皓齿下泛着白,唇角血色却潋滟。

脖颈上血脉的跳动显而易见的剧烈了些。

他在压制心底某种冲动。

莳柳总算看懂了他一些——他被她的话触动了。

指尖描摹着落到那锋利眉梢,细细摩挲。

接着又说:“我实在想不到要如何才能唤醒你的神体,

如果你终将消散于天地星瀚,

那我便也散尽神体,

化作可弥漫至无尽世界的水汽,

散落你可能在的山川荒原,

流淌你可能在的江河湖海,

缭绕你可能在的云霞烟雾……”

“宝宝,”莳柳身子往他更倾半尺,一手捧着男人流畅下颌,一手廓住他额角眉眼,呼吸覆在咫尺,“我知道你不会彻底的消失,我也从没有你那么大的本事可以重塑你,你太大了!”

“纵天生我具有再生能力,我也塑不出你的肉身,独独塑不出你的肉身!”

“我能做的,就是将自己汇入无限大无限广的你,与你共存。”

“其实,这样一想来,怎么不是好的结局呢?”

莳柳笑着,眼里汪了饱满的一泓清泉:

“你说,你神识的集中凝化出了那个你,让你能够感知万事万物有别样形态与美丽,有无限可能。”

“成为我可单独拥有的可能。”

“那本就已然是单独的我若救不成单独的你,就只好在你分散之后分散,以无处不可去我就无处不在的你,好吗?”

莳柳深深地望着漂亮的男人,等待他的首肯。

季逾眼里的光倏明倏暗的,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意思却不甚明了。

似乎愿意妥协,似乎仍是不甘。

莳柳又说:“反正我们又不是凡人,反正我们若真有这份缘,不论化作了那种形态都一定还会相遇,在纠缠的对吗?”

“我们有无限的时间,我们不怕等。”

“不是你说的嘛,要我相信自己是天眷的那一个。”

“所以,你还是会一直眷着我的对不对?”

季逾眼角一润,泛出几许红墨浸入雪色湿绢的淡红,柔声笑了:

“天命难改。既定,将与时间恒。”

缓慢而郑重地吐出这句话同时,修长大手绞上莳柳细韧腰肢。

将她尽可能地贴附自己身上。

“我就知道宝宝你是无敌好的!”莳柳笑泪滢滢,“天上地下……不,天上地下不配比,因为你就是。”

丹唇倾落,在天地不配比之人悬挑的凤眸之尾绽下深深一吻。

季逾只觉心狂跳,粗重地呼了一息。

缠在女子细腰间的手力道猛然加重三分,好险要捏碎。

许是赋施爱意的心情太浓烈,太专注,莳柳没感知到她半身压覆着的人正浑身颤瑟着,仿似一笼火在体腔内燃烧,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可男人那绕在女人后腰的白皙修长的手指骨却曲得发白,骨节嶙峋,似是锋刀削过。

他还在压制那股冲动炽焰!

尽管如此,急切的经络还是在呼吸间悄然蔓延,上窜至眼角眉梢,扭曲了俊美容颜。

莳柳撤开眼角的吻,细细舔了下娇丽唇瓣,略显羞涩地说:

“但在我将自己散化随你而去之前,我……想以单独之我将单独之你占有了。”

“不能子嗣盈天,那便至死快活!”

带着幽兰香气婉转妩媚的话音坠落耳畔,季逾顿时心跳一滞,继而疯狂颤动起来。

每一个毛孔都手舞足蹈地扭动,像是触上了地底蔓过来电流,四肢百骸都支棱了,血液都沸腾了……

“鱼儿——”带电的嗓音将电流传送到莳柳身上,激得她浑身一哆嗦。

旋即,一个起势粗暴但极绵劲温香的吻就缠了上来。

天昏地暗蔓延到季逾颈项咽喉之际,莳柳突然凝起一念,将两身之间的遮蔽撤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