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鹤的哀鸣
“申报方案中提到的非遗相关设计,在实际施工中是否完整落实?是否存在任何删减或简化?”
“没有。/r,i?z.h?a¨o¨w+e-n?x?u.e\.¢c~o+m-”他答得干脆,桌角是动工前交上去的装修档案。
“施工对接人是否全程参与了装修过程?对关键工艺环节采取了哪些监督措施?”
“全程参与,所有环节都有拍照记录。”
陆砚又一次和文保局的人打上了交道。
来的三位工作人员统一穿着深灰色制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严谨得让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杨小姐的场景。
流程和预想的差不多:
先对照申报方案逐一问话,确保装修没有偏离原计划;再坐下来仔细查验工匠资质证明、材料采购单等各类凭证。
只是对方问得比项目本身还要细致,陆砚的每一句回答,也都不自觉地往‘合规’的方向多绕半分。
譬如所谓‘非遗相关设计’,简单理解成‘王师傅专门为此定做的工艺品’,倒也说得通。
还有申报时承诺不使用‘化学漆和人造板材’,他们也确实做到了——
压根没上漆,自制家具全是原木拼接的,怎么不算是‘依照方案完整落地’呢?
先前有别家民宿走过这流程,就像照着抄作业,同一份‘考卷’,总不能答出两个结果。
当然,最后认不认可,还得看人家怎么评定。,x-i¨a`o¨s,h~u?o/c-m_s,.-o+r!g!
大厅里,两位工作人员正一页一页核对着档案内容;张野则领着随行专家上二楼,实地查验木料和细节。
沈秀娥站在一旁,本以为是走流程不想场面竟然如此严肃。
还想按待客的规矩请人坐下喝茶,可……
俗话说‘礼多人不怪’,若是招待多年未见的亲戚,她倒敢拿‘俗话’说事。
幸好有陆砚在前应对,没半句寒暄、没一点绕弯,几人一进门就直奔主题。
明明是自家的民宿,在审核时,她却连句话都插不上,只能偶尔递个剪刀、翻个档案页。
还是有个能扛事的男人好......
......
小黑:老板,我今天从早跑到晚,九九六的福利这周我吃了将近一半(苦笑.jpg)。
小黑:现在基本上所有证件我都申请了,不算过年放假,最迟两个月左右就能下来。
问,一个雇佣关系为什会往甲方倒苦水?
核心指向是得加点钱。
第一天验收完毕,三位同志坚持不用老百姓破费、连午饭都没吃就匆匆离去了。
陆砚心情还不错,科学表明,心情好的时候废话多,于是墨斗先生回道:
那为什么不在群里说,而是要私下问我要呢?
顾南乔......她肯定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自己放出黑名单。~幻_想^姬` ¨罪\辛·漳¨洁,哽^芯~快,
对面似乎耗子碰见了猫,立马绕道,走了博同情的路线。
小黑:我哪知道您年纪轻轻的就要弄般这么复杂的公司,当时你不是赶火车吗,我就想着快点签合同......
墨斗先生:快点签合同真不是怕鸭子飞了?
这一逗,对方打字速度都快了些:
小黑:真不是啊。这不俗话说的好吗,出来混,总要讲点义气,那史书也讲了,讲义气总归是有善缘的,所以我觉得我还能挽救一下。
一个公司最重要的是把业务开展起来,而开展古建工程这种级别的业务,拿到资质是最难的。
也就是杨老头能一次性请到那么多业内人士——
有同济、复旦的教授,上海市文物建筑研究设计院的,还有博物馆建部工程师,这些人若要细数职称、称号,还得单独列个表。
记得信息发过来的时候,陆砚是那般心潮澎湃,更别提汇聚了这么大佬的公司、要由小黑一个人亲自跑通的难度是有多大了。
墨斗先生:这次不是野史了?
正好小黑跟自己汇报,自己有空跟杨老头汇报一下,这个习惯很重要——
大佬都不知道你的情况,叫人怎么帮你?
额,自己不是大佬,所以对方想要拿到大笔资金是很难的。
小黑:别调侃了,这样,我不多
收,加一千就行,以后我们长期合作(拱手.jpg)。
陆砚想了想,痛快答应。
......
张野也是有够无聊的,居然跟沈秀娥混一块去了,说是报喜,两人往南浦浜村串门,不知道几时回来。
苏州的冬,透着江南独有的清冽。
阳光斜落,粉墙黛瓦浮着一层薄银。
这样睡意全无的午后,沈语棠终于从房里走了出来。
一整个上午都在赖床,简直被某棠附体了。
“沈老师,有时间上课不?”
看到对方身上那身月蓝色的小夹袄,陆砚便想到之前把人怼到自闭......
于是想着今天放放水,顺便给点奖励,庆祝今天‘一审’顺利。
可她就那么沉默地站在原地,盯了三秒、五秒......
这停顿在一场对话里,长得令人心慌。
陆砚原本扬着的笑意,也一点点淡了下去。
女孩子嘛,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听说睡觉比走路还耗体力,我怎么觉得两天没见,你好像,瘦了?”
男人说着,目光骤然定住——
蓝色夹袄领口处,白而纤细的脖颈上,有一块乌紫的斑。
蚊子咬的?
可是,冬天哪里还有蚊子。
“陆哥。”
她抬起头,眼底泛青,眼中碎光颤动。
那张素净的脸被恨意拧变了形,像一张被狠狠揉皱又展平的纸,白纸上,还被人拿来擦了灰。
前夜的风徐徐被清冽阳光送过来,毛孔瞬间收缩。
一个恐怖的念头猛地攫住喉头。
陆砚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不敢再看,却仍清晰感觉到——
她在恨。
恨是一片黑色的空间,陷进去,陆砚看到,一个女人哭过,叫过,无人听见。
像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撕扯着她,滚烫而钝痛,一路延到四肢百骸。
她觉得自己在碎裂。
在颤抖中,她赤裸地被迫发出一声鹤的悲鸣,接着便像死了般坠落了下去。
她怨他。
怨他的疏忽,恨他的缺席——
原本干净得像初雪的人生,被一脚踩污了。
“谢谢你帮我过生日。”
沈语棠扶着墙,一步步挪回房间。
房门‘砰’地撞上。
那声响像冰裂,像骨碎。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也重重摔碎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