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良缘雨山雪

第248章 重罚

这一日的风波终是有惊无险地过去。

晚间陆萱回屋时,脸上还带着宛若晚霞的嫣红,眼底藏不住的笑意。

郑姨娘见她这模样,不用多问便懂了几分,想是同那闻公子,意趣相投罢,母女二人相视一笑,满室温馨。

白日里偏院的风浪与惊险,半分没沾到她们身上,自然也不知晓那些暗流涌动,更没察觉今日陈稚鱼几次不动声色的护持,原是另有缘由。

直到夜色渐深,陆茵踏着月色来寻陆萱闲话,聊到兴起时,无意间漏了半嘴“今日木家那位中毒,亏得嫂嫂处置得当”,郑姨娘与陆萱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两人对视一眼,皆是满脸愣怔——这才明白,白日里那些反常的安静、丫鬟们格外谨慎的模样,原来都藏着这样一场风波。

第二日一早,陆萱便拉着郑姨娘学做糕点。她本想亲手做一屉送出去,可出炉的糕点卖相实在潦草,好在味道还算甜而不腻。陆萱灵机一动,将郑姨娘做的精致糕点铺在上面,自己做的放在下层,仔细装了食盒,便往止戈院去了。

郑姨娘倚着雕花门框,望着陆萱提着食盒、脚步轻快消失在回廊拐角的背影,眼底漫开柔缓的笑意。她转头对身边伺候了十余年的贴身丫鬟小声叹道:“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丫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着应和:“姑娘如今心思细了,知道感念旁人的好,可不是长大了嘛。”

郑姨娘轻轻点头,指尖摩挲着袖口的绣线,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从前她总嫌这些‘讨好人心’的事麻烦,对人情往来的门道半分不上心,如今倒懂了——比起精致的物件,这份亲手准备的心意,才最是可贵。”

另一边的止戈院,气氛却与那厢的暖意不同。

内室里,陈稚鱼刚被丫鬟扶着漱口完毕,脸色惨白得没半分血色,她缓缓靠在铺着软垫的软榻上,指尖捏着一颗酸梅子含在嘴里,试图压下喉头的滞涩感,双眼轻阖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

一旁的唤夏端来温茶,小声道:“姑娘,您昨日又是应对蔡夫人,又是盯着婉蓉姑娘的药浴,来回奔波累着了,才会犯了恶心。不如再歇会儿,等晚些身子好些了再用膳?”

陈稚鱼闭着眼轻轻“嗯”了一声,眉宇间仍凝着淡淡的倦意——昨日那场看似平静的对峙,实则耗了她不少心神,如今松懈下来,疲惫便一股脑涌了上来。

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伴着丫鬟通传的声音:“少夫人,萱姑娘来了。”

陈稚鱼缓缓睁开眼,刚要起身,便见陆萱提着食盒快步走进来。陆萱一眼就瞧见她苍白的脸色,先前的雀跃瞬间淡了,快步走到软榻边,放轻声音问:“嫂嫂,您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陈稚鱼靠在软垫上,勉强勾了勾唇角:“没大碍,就是昨日累着了,今早犯了些恶心。”

陆萱闻言,眼神瞬间暗了暗,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身后丫鬟捧着的食盒——里面的糕点多是甜口,她原想着讨嫂嫂欢喜,可眼下嫂嫂害吐,这甜腻的东西哪里送得出手?她攥着食盒带子,指尖微微收紧,竟有些无措起来。

陈稚鱼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目光落在那食盒上,笑着问:“这是带了什么?专程过来,总不是空着手吧?”

陆萱被问得一怔,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和姨娘学着做了些糕点,想着给嫂嫂尝尝,可方才听嫂嫂说害吐……”

“拿来我瞧瞧。”陈稚鱼打断她,示意丫鬟将食盒递到面前。待食盒打开,精致的糕点与下层略显粗糙的小点心映入眼帘,她眼底添了几分暖意。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陆萱带着几分懊恼的声音响起:“早知嫂嫂今日害口,我该在糕点里放些酸梅粉的!那东西酸甜,兴许能压一压恶心,让您舒服些。”

陈稚鱼看着食盒里两层截然不同的糕点,又听着陆萱满是懊恼的话,苍白的脸上终于漾开一抹真切的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层那几块模样略显笨拙的点心:“好妹妹,有心就够了,何必这般苛责自己。”

她示意唤夏取来一块陆萱做的糕点,虽卖相不算精致,入口却带着淡淡的麦香与清甜,甜度也恰到好处,压下了几分喉头的滞涩。陈稚鱼慢慢嚼着,语气软了不少:“味道很好,比外头铺子卖的更合我心意。”

陆萱见她肯吃,眼睛瞬间亮了,先前的无措一扫而空,凑上前小声问:“真的吗?那嫂嫂再尝尝这个,是姨娘教我做的枣泥糕,我特意少放了糖。”说着便要亲手去拿。

陈稚鱼笑着按住她的手:“别忙,我慢慢吃。”她顿了顿,看着陆萱关切的眼神,又补充道,“你放心,我歇会儿就好,今日的事,也别在外头多提。”

陆萱连忙点头:“我知道的!嫂嫂安心养着,我不打扰你了,明日再来看你。”说罢,又细心地帮陈稚鱼掖了掖软榻上的毯子,才提着空了大半的食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然话音未落,陆萱复又立在门口,素手轻扶雕花门框,脸颊泛着薄红,垂首轻声道:“嫂嫂,昨日之事,多谢您暗中护我。从前小妹对您多有不敬,还望嫂嫂海涵。”

陈稚鱼闻言一怔,缓声道:“早是过往之事,不必挂怀。”

陆萱脸更红了,匆匆拱手一礼,转身便提着裙角跑远,裙裾扫过廊下轻尘,留下一串轻快的脚步声。

待她去远,陈稚鱼唇边才漾开浅淡笑意,抬指轻点旁侧痰盂。鸿羽连忙递上,她漱了口,将口中余甜吐去。

唤夏在旁低叹:“府中姑娘们,倒都非顽劣之辈,个个可心。”

陈稚鱼望向窗外景色,喃喃道:“人皆会长大,心智亦会渐趋成熟。她如今这般,郑姨娘往后也能少为她费心了。”

忆及初入陆府时,她脚跟未稳,郑姨娘便已投诚。

彼时她还暗忖,有这般谨细生母,怎生了个跳脱女儿?如今方知,旁人说教百次,不如亲历一事。好在陆萱非天生执拗,能自行悔悟,这般心性,远比旁人规劝可贵。

她这个嫂嫂,也算是做到了本分,无可指摘了。

思及此,她长吁了口气,靠着榻背,闭上眸子假寐,左右今儿个,陆夫人准她好生歇息她也乐得清闲。

……

年关将近,京中各府皆悬红挂彩,处处透着欢庆暖意,木府亦不例外。然这份热闹,在木婉秋眼中却掺了几分异样——自昨日继母蔡氏携妹妹婉蓉从陆家归来,府中气氛便骤然沉凝,下人们走路皆放轻脚步,连说话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木婉秋心下存疑,次日便寻了由头去给蔡氏请安。刚至继母院落外,尚未踏入垂花门,便听得内室传来一声凄厉痛呼,混着瓷器碎裂之声。她心头一紧,蹑足靠近窗边,透过窗纱缝隙往里瞧,霎时大惊失色——只见蔡氏发髻散乱,跪伏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而从前伺候祖母的张嬷嬷,正手持戒尺,重重打在蔡氏脸上!

“啪!”清脆的掌掴声隔着窗纸都清晰刺耳,蔡氏嘴角当即溢出血丝,却不敢躲闪,只闷哼着承受。

木婉秋吓得指尖冰凉,忙不迭转身退至廊柱后,心跳得几乎要撞破胸膛。怎会如此?张嬷嬷是祖父祖母身边得力之人,素来只听祖父与祖母号令,如今竟奉令掌继母的嘴?

这掌嘴之刑,还是对当家主母实刑,在宅门中已是极重的惩罚,若非犯了天大的错,绝不会轻易动用。

她定了定神,又悄悄探听,隐约听得张嬷嬷冷声道:“夫人可知错?竟敢瞒着尚书大人,携蓉姑娘在陆府行那不齿之事,险些连累整个木家!若不是陆少夫人留了余地,木家颜面早被你们母女丢尽了!”

木婉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昨日去陆家,竟出了这等祸事!她不敢再多听,悄悄绕开院门,快步回了自己院落,只觉后背已惊出一层冷汗。

然未过多时,父亲身边的小厮忽然到来传她过去说话。

怀揣着忐忑不安,到了父亲书房以后,看见他眼底的乌青,便温声问候道:“父亲可是昨日没有休息好,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木尚书看见原配之女,气度翩然的站在身边,心里的郁气散了两分,露出几分和色,道:“你如今越发有你母亲的样子了。”

木婉秋一愣,实则母亲走后,她甚少从父亲口中听到她,仿佛是刻意避而不谈,眼下突然提及,不知为何事,心里头总是酸涩的。

“能有母亲半分,想她在天之灵,也能欣慰。”

木尚书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前爹爹事务繁忙,对你几多忽略,昨夜梦见你娘,责怪我对你不够上心。”

这话,叫木婉秋眼眶一红,而今日,她的父亲仿佛只是同她忆了回亡妻、亡母,便让她回去了。

木婉秋心里头沉甸甸的,而这份沉重之感,在第二日的清晨就被一个消息惊散了去。

蔡氏被打发回老宅了。

她抚着胸口,一时不知该不该兴奋。

到底她们母女做了什么事,能让一向体面的父亲做出这种决断?

然而,更让她大跌眼镜的,是当天下午,府中设了小宴,听说是父亲请了门下门生,预备择婿了。

这个消息传到陆家耳中不晚,关于木尚书对妻女的处置,陈稚鱼不得其解,这般重罚,可是真觉她们做错了?还是……

经此一遭,两家脸面上的平和,是不是就要就此消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