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欲问兴衰事,千秋律法看
卷首语
《大吴会典?刑律志》载:"法者,天地之经纬,社稷之柱石。内监干政,如蠹虫蚀木;贪墨谋逆,若洪水溃堤。刑杖之下,正纲纪于颓危;典刑既立,安黎庶于磐石。" 德佑十年腊月,彤云压城,文华殿内烛火摇曳。掌印太监王真跪于丹墀,蟒袍上的孔雀纹仍泛着金芒,却掩不住鬓角霜白。谢渊捧《大吴会典》与《元兴禁令》步步逼近,其素色官服上泽州百姓手缝的补丁,在龙纹金砖上投下嶙峋暗影。当刑杖规制条文自谢渊口中铿锵而出,这场以律法为刃、权谋为盾的生死博弈,终于撕开了大吴朝堂暗潮涌动的一角。
法立奸邪惧,官清民自安。
刑赏循公道,纲常守旧端。
权衡凭律典,曲直在毫端。
欲问兴衰事,千秋律法看。
文华殿内,蟠龙柱上的鎏金纹饰在烛火下流转,德佑帝萧桓抚过御案上的《元兴禁令》拓片,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丹墀下的王真。昔日权势滔天的掌印太监,此刻五爪孔雀纹官服歪斜,翡翠扳指已被玄夜卫收缴,露出腕间三道暗红勒痕 —— 那是今早搜查时,从他私宅密室拖拽而出的印记。
"陛下," 谢渊展开朱漆封面的《大吴会典》,书页间夹着的泽州百姓联名诉状随之飘落,"《会典?内监篇》第三十七条明载:' 内监干预外政者,杖二十,籍没家产;若涉贪腐,按《刑律》加等论处。'" 他的手指重重划过 "干预外政" 四字,"王真私调盐税五万两资助魏王私军," 又抖开账册,"单笔收受晋王府盐引分润银三千两," 顿了顿,"此等行径,按《元兴禁令》第五条 ' 内监不得与闻军国事 ',当加杖十!"
王真猛然抬头,喉结剧烈滚动:"谢渊休得曲解律法!" 他转向内阁首辅求援,袍袖扫过地面扬起一阵龙涎香,"永熙朝《内监条例》明文许内监 ' 参决机务 ',司礼监批红本就是协理政务," 他的声音带着破音,"怎算干政?"
"参决机务?" 谢渊踏前半步,官靴铁钉与金砖相击发出清脆声响,震得炭盆火星四溅,"《大吴会典?职官篇》第八十二条写得明白:' 内监批红仅限政务流程,凡涉钱粮、军务者,皆属干政!'" 他展开赵忠的供词,羊皮纸上的朱砂画押在烛光下刺目,"镇刑司千户亲证,王真口谕调拨盐税作私军粮饷," 又举起《灾民花名簿》,三十七枚暗红指印密密麻麻,"泽州百姓为凑火耗银卖儿鬻女,这也是协理政务?"
德佑帝的手指在御案上急促敲击,目光死死盯着《元兴禁令》拓片上的蟠龙纹 —— 那是太祖萧武亲手所刻。"三法司," 他的声音冰冷,"按律当如何处置?"
刑部尚书陈智捧起《大吴律例合编》出列,声音如洪钟:"回陛下!依《会典》内监干政杖二十,《元兴禁令》贪墨逾千两加杖十,兼涉军务再加重一等," 他展开量刑对照表,"王真之罪,当杖四十,籍没家产,永戍烟瘴之地!"
王真突然膝行两步,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陛下开恩!" 他偷瞥内阁首辅,见其微微皱眉,顿时涕泪横流,"臣服侍陛下十载,纵使有罪,也该念在..."
"念在你让百姓易子而食?" 谢渊突然按剑怒目,剑锋出鞘三寸寒芒毕露,"去年黄河决堤,泽州预备仓本有粟米万石," 他举起霉变的粮册,"却因王真克扣修河银,半数化作晋王府的 ' 祥瑞 ' 白麟皮!"
玄夜卫八人抬着枣木刑杖踏入殿中,檀木底座托着的刑具泛着油亮的乌光。这杖身严格遵循《大吴会典?刑具篇》规制:直径三寸整,五尺长的枣木芯裹着浸透盐水的牛皮,表层又用生漆反复涂刷九遍,既增硬度又防血肉黏连。杖头铁箍刻着獬豸纹,那是专惩奸佞的律法图腾。
王真望着逼近的刑杖,喉结剧烈滚动,蟒袍下的双腿已不受控制地颤抖。当玄夜卫褪下他的外袍,露出内衬金丝软甲时,谢渊立即拱手:"陛下!《大吴律例》第七卷明载,受刑者不得着甲胄,此乃公然抗法!" 德佑帝面色一沉,玄夜卫当即扯开软甲,却见王真贴身穿着浸满药汁的绸缎里衣 —— 这是内监们躲避杖刑的惯用伎俩。
"撕了!" 刑部尚书陈智拍案而起,"依《会典》抗刑者加杖十!" 随着绸缎撕裂声,王真背部狰狞的旧疤暴露无遗,那是早年伺候先帝时留下的烙铁印记。但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内衣领口处隆起的可疑褶皱。
第一记刑杖挟着风声落下,谢渊特意命行刑者改用 "开山式"—— 杖从头顶划过弧线,借重力加速劈向臀腿。浸透盐水的牛皮裹着枣木重重砸在王真右臀,闷响如击战鼓,殿内群臣同时屏住呼吸。王真闷哼一声,内衣领口应声裂开,素白绸片如惊鸟般飘落。
"停刑!" 谢渊疾步拾起绸片,就着烛火辨认蝇头小楷。当 "佛郎机炮二十尊" 字样映入眼帘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 这与去年黄河渡口缴获的走私文书,连墨渍晕染的角度都分毫不差。"翻过来!" 书吏突然惊呼,绸片背面用密写药水呈现的字迹在热气熏蒸下显现:"镇刑司张楫... 内阁周..." 后半句被渗出的血渍彻底晕染。
此时王真已瘫成泥状,嘴角溢出的血沫混着碎牙。第二十杖落下时,刑杖表面的獬豸纹已沾满皮肉碎屑,而他仍在喃喃:"魏王说... 治水缺银..." 谢渊猛地扯开其衣领,露出锁骨处的朱砂刺青 —— 竟是晋王私军的麒麟徽记。
"够了!" 德佑帝拍案震落茶盏,望着御案上《元兴禁令》拓片的蟠龙纹,仿佛看见太祖挥剑的身影。他抓起朱笔在奏疏批下 "彻查" 二字,墨迹力透纸背:"谢卿即刻提审镇刑司张楫,内阁官员... 着锦衣卫(玄夜卫)连夜抄家!"
第四十记刑杖落下时,王真的惨叫声已变得喑哑。他的臀部血肉模糊,碎肉中隐约可见森森白骨,浸透血水的蟒袍在金砖上拖出长长的暗红色轨迹。谢渊注意到其指甲缝里嵌着的半片羊脂玉,暗纹与内阁首辅腰间玉佩的断裂处完全吻合。
"大人," 书吏颤抖着展开连夜查抄的账册,每页都盖着晋王府的火漆印,"河工案牵涉工部七成官员,陵寝工程更..." 他突然压低声音,"工部侍郎供出,石料采购价虚增三倍的差价,都进了晋王在扬州的钱庄。"
暮色中的紫禁城,谢渊抚过元兴帝所立的《内监禁令》石碑。指尖触到 "斩" 字的朱砂凹痕时,远处传来黄河的咆哮声。他掏出怀中密信,"黄河治水可作财路" 的字迹在残阳下泛着血色 —— 这哪里是财路,分明是万千百姓的血泪浇筑的谋反之路。而那尚未显现的密写内容,或许藏着颠覆王朝的惊天阴谋。
片尾
都察院值房的烛芯爆出灯花,将谢渊的影子投在《河工收支簿》上,像一道割裂黑暗的刀痕。案头堆叠的账册泛着霉味,每一页都用蝇头小楷记着:"泽州民夫李三,工银七分,扣火耗三分"、"怀庆石料,市价五两,采办银十五两"—— 墨迹间渗出的暗红斑点,是民夫们磨破指尖按上的血印。
突然,值房木门被猛地推开,玄夜卫百户赵武单膝跪地,甲胄上的露水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痕迹:"大人!" 他呈上一枚用蜂蜡封缄的素白绸卷,"王真枕下暗格搜出晋王手札,火漆印与黄河渡口密信一致!"
谢渊接过手札的瞬间,指腹触到蜡封下凹凸的麒麟纹 —— 那是晋王府私用的火漆形制。展开绸卷,蝇头小楷在烛光下狰狞如蝎:"永兴陵寝工程,石料差价银二十万两,已购佛郎机构件三百副..." 他的手指骤然收紧,绸卷边缘被捏出细碎的褶皱,恰如去年黄河决堤时灾民们龟裂的手掌。
陵寝工程的蓝图在脑海中展开:十万民夫肩扛巨石,监工的皮鞭起落如雨,而工部奏报里 "天降祥瑞" 的碑刻,竟是用民脂民膏堆砌的谎言。谢渊猛地推开窗,月光下紫禁城的飞檐如巨兽獠牙,檐角走兽在夜风中发出呜咽,仿佛十万民夫的冤魂在哭号。
"大人..." 赵武的声音带着颤抖,"晋王私军布防图上,陵寝地宫标记着..."
"够了。" 谢渊截断话语,从怀中摸出《大吴会典》,扉页 "法者天下之公器" 的朱批在烛下泛着冷光。他想起泽州百姓缝在袖口的粗布补丁,想起王真刑杖下露出的麒麟刺青,指节重重叩在 "贪墨逾千两斩" 的条文上,烛火被震得剧烈摇曳,将 "天宪" 关防的影子投在金砖上,如同一柄待出鞘的利剑。
窗外,乌云正吞噬最后一丝月光。谢渊知道,当陵寝工程的黑幕揭开,面对的将是盘根错节的宗藩势力与朝堂群奸。但他指尖抚过会典封皮的龙纹,那是太祖皇帝定鼎天下时的印记 —— 只要律法的光芒还在,只要百姓的公道未泯,他这把用祖制铸成的利剑,便要劈开这漫天黑暗,哪怕剑锋崩裂,血溅朝堂。
卷尾
太史公曰:观谢渊请旨杖王真,可见律法之严,在于层层相扣;奸佞之狡,终难遁于天网。其以《会典》定干政之罪,以《禁令》加贪腐之刑,以实证破诡辩之词,三层律法如铜墙铁壁,令王真之流无所遁形。
妙哉!刑杖落下时密信现形,翡翠扳指内暗纹藏奸,陵寝工程簿牵出群贪。谢渊之智,在于见微知着;谢渊之勇,在于雷霆破局。此役非独杖责一内宦,实乃斩断晋王谋逆之爪牙,揭开朝堂贪腐之黑幕。
后世论之,当知:律法者,国之柱石也。谢公秉持法典,以刑杖为笔,以实证为墨,在大吴朝堂写下 "法不容情" 四个大字。纵有群奸环伺,终不敌律法昭昭;哪怕阴谋似海,也难淹公道长存。正如黄河铁犀,镇守河妖千年不倒;谢公之威,护持律法万世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