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但求河晏民安乐,不吝丹心照汗青
卷首语
《大吴河防典要》载:"治河之要,首在知水势;御灾之基,贵在明流情。然古法守成,难察诡变;新规济世,必遭掣肘。" 德佑十三年春,黄河浊浪依旧翻涌,去年决堤处的新土尚未夯实,两岸百姓搭起的窝棚如蝼蚁聚居,炊烟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稀薄。谢渊身着素色常服,在开封城的街巷中偶遇西洋传教士利玛窦,对方手中那根刻满细密刻度的铜尺,就此揭开了一场关乎国计民生的测绘之争。当《黄河流速等值线图》上的异常曲线直指人为疏浚,河道衙门的重重黑幕,正随着水文数据的浮现而逐渐崩塌。
河患频仍久费神,西洋奇术启新门。
水尺量尽千重浪,图卷揭开万种昏。
敢向强权争正道,甘从险处探真因。
但求河晏民安乐,不吝丹心照汗青。
德佑十三年三月朔日,文华殿内檀香袅袅,金砖地面映着晨曦,蟠龙藻井在光影中若隐若现。德佑帝萧桓坐在龙椅上,手中的奏报上,"黄河决口复险" 的朱砂批注格外醒目,他的声音中满是忧虑:"黄河虽已合龙,但水势难测,朕闻去年决口处今春又现险情,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谢渊整了整身上的绯色官袍,獬豸补子在晨光中闪烁,他踏出班列,声音沉稳有力:"陛下,臣近日与西洋传教士利玛窦交谈,得其传授 ' 水尺测量法 '。此法以刻度标尺测量水位,辅以浮标计时,可精准测算河道流速。若能引入此法,绘制《黄河流速等值线图》,必能洞悉水势,提前防范水患。"
河道总督周弘文闻言,捻着胡须冷笑一声,展开手中的《河防通考》,语气中满是不屑:"荒谬!我大吴治河千年,自有一套古法,何须用番邦蛮夷之术?《河防通考》中 ' 深淘滩,低作堰 ' 乃是治水精髓,从未听闻什么水尺测量!"
谢渊并未动怒,而是从袖中取出利玛窦所赠的简易水尺模型,展示给众人:"周大人,古法虽好,但难察细微流速变化。水尺法操作简便,河工稍加培训即可掌握,且能精确到寸分。" 他又指向模型上的刻度,"此尺以十丈为一段,每尺标刻寸分,较古法更为精准。"
工部侍郎王弘基却站出来反对:"陛下,西洋人素来居心叵测,其术恐藏祸端。我朝向来以古法为尊,若贸然采用洋法,恐乱了祖宗规矩!"
谢渊正色道:"治水乃国之大事,不应拘泥于中西之分。当年元兴帝时,阿拉伯匠人参与都城水利建设,成效显着。今用西洋之法测河,正是取长补短,为我所用。"
德佑帝沉思片刻,缓缓开口:"谢卿所言有理。朕命你主持河道测绘,周爱卿需全力配合,望早日呈图。" 周弘文虽领命,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狠,官袍下的拳头紧紧攥起。
谢渊在工部设立测绘局,房间内挂满了黄河河道图,桌上堆满了利玛窦赠送的《测量法义》等书籍。师爷赵文匆匆走进来,面色焦急:"大人,申领的测绘器具迟迟未到,工部说物料不足,需等下月调配。"
谢渊放下手中的狼毫,目光落在桌上的水尺模型上:"去查清楚,工部物料司上个月不是刚进了一批黄铜吗?怎会物料不足?" 他顿了顿,又道:"先招募民间匠人,用木材打造简易水尺,不能耽误了测绘进度。"
三日后,负责采购的吏员被人打伤,测绘用的绳索、罗盘不翼而飞。谢渊赶到现场,只见吏员倒在血泊中,手中还紧攥着半块残破的水尺。他蹲下身,指尖抚过尺面上的刻痕,心中已然明了:"李正,派玄夜卫暗中保护测绘人员,明日起,我亲自带队去实地测量。"
黄河岸边,春寒料峭,河水裹挟着泥沙奔腾而过,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谢渊带着测绘队来到去年的决堤旧址,利玛窦手持铜制罗盘,仔细观察着水势:"谢大人,此处水纹杂乱,恐有暗流,需格外留意。"
谢渊点点头,将刻有标记的浮标投入河中,手持沙漏计时:"记下来,此处流速较上游快两成。" 他盯着浮标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直觉告诉他这里的水势异常。
连续七日,测绘队早出晚归,终于绘出《黄河流速等值线图》的雏形。当谢渊将笔尖落在决堤处时,瞳孔骤然收缩:此处流速远超正常范围,呈放射状异常分布,分明是人为拓宽河道的痕迹!他立即命人取来旧河道图对比,发现现河道竟比记载中宽了三丈有余。
"大人,这... 这怕是有人故意为之。" 师爷赵文看着两张图纸,声音颤抖。谢渊沉默片刻,缓缓卷起图纸:"此事关系重大,切记不可外传。" 他望向波涛汹涌的黄河,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文华殿内,谢渊小心翼翼地展开《黄河流速等值线图》,图上的朱砂曲线如同一双双指向真相的手指:"陛下请看,去年决堤处流速异常,呈扇形扩散,此非自然冲刷所致,分明是人为疏浚!"
德佑帝猛地站起身,龙袍扫落案上的奏章:"大胆!竟敢人为制造水患,究竟是何人所为?"
周弘文却上前一步,大声驳斥:"陛下,此图乃西洋邪术所绘,不足为信!谢渊勾结西洋人,擅改河道测绘之法,其心可诛!" 他从袖中取出弹劾奏章,振振有词:"按《大吴律例》,此等行径当治重罪!"
谢渊不慌不忙,举起手中的测绘记录:"周大人,每处数据皆经三次测量,并有老河工签字佐证。若说此图是邪术,那这些数据又作何解释?" 他转向德佑帝,恳请道:"陛下,臣恳请派人复查,真相自明。"
周弘文却不依不饶:"无需复查!谢渊此举已是触犯律例,陛下若不治罪,何以服众?"
德佑帝看着谢渊坚定的目光,又望向周弘文急切的神情,心中已有判断:"谢卿,朕命你彻查此事,周爱卿暂且回避。" 周弘文闻言,面色一白,却不得不退下。
镇刑司大堂内,烛火摇曳,谢渊端坐在主位,周弘文被带到堂前。堂下,镇刑司使冷冷开口:"谢渊,你私通西洋人,篡改河道测绘,可知罪?"
谢渊从容起身,向镇刑司使一揖:"大人明鉴,水尺测量之法合乎数理,并非邪术。" 他从怀中取出利玛窦所赠的《泰西水法》,"此书详细记载了测量之法,合乎天道数理。"
周弘文却嗤笑一声:"仅凭一本书就能证明清白?分明是强词夺理!"
谢渊并未理会,转而呈上一份密信:"这是从河道衙门小吏处查获的密信,上面清楚写着 ' 拓宽河道三丈,制造决堤假象 '。周大人,你对此作何解释?"
周弘文脸色骤变,却仍强作镇定:"这... 这是伪造的!"
谢渊继续道:"还有河道衙门的账册,每次决堤后,治河费用都翻倍,而这些款项,大多流入了周大人名下的石料场。证据确凿,周大人还要抵赖吗?"
堂下众人闻言,皆窃窃私语。周弘文见大势已去,瘫倒在地,再无之前的嚣张气焰。
深夜,谢府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夫人满脸惊恐地走进书房,手中拿着一封书信:"老爷,有人送来这封信,还有... 还有孩子的平安锁。"
谢渊接过信,只见上面写着:"若再追查,孩子性命难保。" 平安锁上还沾着些许血迹,显然是刚从孩子身上夺下的。他的手微微颤抖,却很快镇定下来,将夫人和孩子拥入怀中:"别怕,明日我便安排你们去乡下祖宅,那里隐蔽,可保安全。"
夫人含泪点头:"老爷,你也要小心。"
与此同时,河道衙门内,周弘文的亲信带着重金来到谢府外,试图贿赂谢渊的仆从:"烦请通传谢大人,只要他不再追究,必有重谢。"
谢渊得知后,怒喝一声:"让他进来!" 面对金光闪闪的珠宝,他拍案而起:"收起你的钱财,我谢渊为官,只为百姓安宁,岂会被你们收买!"
玄夜卫在周弘文的私宅中搜出大量账册,谢渊连夜查阅,发现每次决堤前,都有巨额款项流入其名下的产业。"原来他们故意拓宽河道,制造决堤假象,以此套取治河经费!" 谢渊拍案而起,眼中满是怒火。
然而,关键证人却接连遇害。河工头目被发现溺亡于黄河,经手账目的师爷暴毙家中。谢渊看着他们的尸体,心中悲痛又愤怒:"他们想灭口,但真相已经大白,谁也无法掩盖!"
他命人将账册整理成册,每一页都标注清楚时间、款项和去向,准备呈给德佑帝。这些冰冷的数字,终将成为定罪的铁证。
再次面见德佑帝时,谢渊将账册和密信一一呈上:"陛下,周弘文等人蓄意制造水患,贪墨治河银粮,证据确凿。"
德佑帝翻阅着账册,越看越是愤怒:"周弘文身为河道总督,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实在是罪大恶极!"
周弘文被押上朝堂,却仍试图狡辩:"陛下,这都是谢渊的阴谋..."
谢渊打断他的话:"周大人,账册上你的印信清晰可见,还有密信上的字迹,你还想抵赖吗?"
德佑帝一拍龙案:"证据确凿,无需多言!将周弘文等人即刻下狱,严加审讯!谢卿,朕命你重整河道衙门,务必杜绝此类贪腐之事。"
德佑十三年秋,黄河两岸竖起了一排排崭新的水尺桩,吏员们每日定时测量水位和流速。谢渊来到水文站,看着老河工们使用水尺测量,心中倍感欣慰。
"谢大人,这水尺法确实好用,如今测水再也不用凭感觉了。" 一位老河工笑着说道。
谢渊点头:"以后每月都要将数据汇总,绘制流速变化曲线,若有异常,即刻上报。只有精准掌握水势,才能治好河患。"
他深知,新法推行并非易事,但只要坚持下去,必能见到成效。黄河的水依旧奔腾,但有了水尺法,治理河患便有了更科学的依据。
片尾
德佑十四年春,黄河水患终于得到缓解,两岸麦苗茁壮成长。谢渊站在新修的堤坝上,看着远处水文站的吏员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感慨。
李正匆匆赶来,手中拿着明黄诏书:"大人,陛下升任您为都察院左都御史,快接旨吧。"
谢渊却只是微笑着摇头:"河道测绘已成体系,接下来便需要更多的人来守护。我虽升职,但治水之路永无止境,还有更多的地方需要去治理。"
他弯腰拾起一块河石,奋力掷入河中,看着水面泛起的涟漪,仿佛看到了大吴河防的未来。水尺法的引入,只是一个开始,而他,将继续为百姓的安宁而奔走。
卷尾
太史公曰:观谢渊引入水尺测河,可知守旧之臣,囿于成法而拒新;济世之士,胸怀天下而图变。其以西洋之术为眼,洞察河道之诡谲;凭浩然之气为剑,斩断贪腐之根源。周弘文之流,机关算尽,终难逃天网恢恢。
谢公之智,在于不拘古法,博采众长;谢公之勇,在于直面强权,不畏生死。此役也,非独破一桩贪腐大案,更开大吴水利测绘之先河。然河道治理,任重道远;革新之路,荆棘丛生。谢公之精神,如黄河之水,奔涌不息;谢公之功绩,似中岳之山,万古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