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迟到的告解
市图书馆旧报刊阅览室的光线昏暗,只有几盏老旧的日光灯提供照明。林墨坐在角落的微缩胶片阅读器前,眼睛酸涩得几乎流泪。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个小时,翻阅着2012年本地报纸的每一期。
"再坚持一会儿..."林墨揉了揉眼睛,调整阅读器的焦距。屏幕上显示的是《晨报》2012年6月17日的版面,距离李国富自杀应该不到一周。
翻到社会新闻版,一则小标题引起了他的注意:《中年男子家中意外身亡》。报道很简短,只说"我市某公寓一李姓男子于家中意外身亡,初步排除他杀可能,具体原因正在调查中"。没有照片,没有详细地址,甚至没有全名。
"果然是按自杀压下来的..."林墨低声自语,记下报道日期和记者名字。
他继续往后翻阅,寻找后续报道。七月份的报纸上,一则不起眼的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警方破获非法借贷团伙》。报道中提到警方经过数月侦查,成功打掉一个以王某为首的非法借贷团伙,该团伙涉嫌多起暴力讨债案件。
"王某...王德发。"林墨迅速记下这则报道的关键信息:办案警官赵卫国,案件编号,以及提到的几个受害者姓氏——但没有李国富的名字。
八月份的报纸上,他终于找到了想要的内容:《非法借贷受害者家属获赔偿》。报道中提到"已故李国富的妻子周梅女士"作为受害者家属代表出席庭审,并获得一定经济补偿。报道配有一张模糊的法庭照片,一个瘦弱的女人低头站在证人席上,面容被头发遮住大半。
"周梅..."林墨盯着那张照片,感到一阵心酸。照片上的女人肩膀缩着,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压。
他继续搜索,在2014年的一份社区报上发现了周梅的讣告:"光明新村居民周梅女士因病去世,享年36岁。"讣告中提到她有一个儿子李浩,将由亲属照顾。
最后一则相关报道是2019年的本地新闻:《福利院走出的大学生》,配图是一个清瘦的男孩站在大学校门口微笑。报道提到"李浩,18岁,从小失去双亲,在市儿童福利院长大,今年以优异成绩考入xx大学计算机系..."
林墨的心跳加速——这就是李国富的儿子!他仔细记下报道中提到的大学名称和专业,然后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调查终于有了实质性的进展。
"同学,阅览室要关门了。"图书管理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墨这才发现窗外天色已暗,阅览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连忙收拾好笔记,向管理员道谢后离开。
走出图书馆,初秋的晚风带着丝丝凉意。林墨站在台阶上,翻看今天的收获:李国富死亡的原始报道、高利贷团伙被端的新闻、周梅出庭和去世的信息,以及最重要的——李浩现在的下落。
手机震动起来,是陈老的短信:"找到什么了?"
林墨简要回复了今天的发现,特别提到李浩已经上大学的消息。陈老很快回复:"很好。现在你需要三样东西:香烛纸钱、李浩的近况证明、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林墨疑惑地打字。
"月圆之夜,阴气最盛时,执念才显。"陈老的回复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明晚就是。"
林墨抬头看向天空——今晚的月亮已经接近圆满,明晚确实将是满月。时间紧迫,他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
首先,他需要一张李浩现在的照片,证明那个孩子确实平安长大。大学校报网站上应该有相关报道...
网吧的灯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夜归人"三个字的霓虹招牌有一半不亮了,只剩下"夜人"二字诡异地闪烁着。林墨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烟味和汗臭味,混杂着泡面的香气。
"上网?"柜台后的网管头也不抬地问。
"不,我想打听个人。"林墨凑近柜台,"听说李浩以前在这里工作?"
网管终于抬起头,是个染着绿发的年轻人,左耳上至少打了七个耳钉。"你是谁?"他警惕地问。
"我是...他父亲的老朋友。"林墨选择了一个接近真相的谎言,"刚从外地回来,想看看他们母子。"
绿发网管的表情软化了些:"周阿姨早没了,耗子在福利院长大的。"他上下打量着林墨,"你真是他爸朋友?"
林墨点点头,拿出手机调出那张全家福:"这是他们一家三口,你看,这是李浩五岁时的样子。"
网管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转身朝里间喊道:"老张!有人找耗子!"
一个四十多岁的秃顶男人从里屋走出来,穿着脏兮兮的t恤,手里还拿着一把扑克牌。"谁啊?"他不耐烦地问。
绿发网管指了指林墨:"说是耗子他爸的老朋友。"
老张——显然是这里的老板——眯起眼睛打量林墨:"证明一下。"
林墨再次展示那张全家福,并详细描述了李浩母亲去世的时间和福利院的名字。老张的表情渐渐缓和:"耗子去年考上大学就不在这儿干了。偶尔周末会回来帮忙,赚点生活费。"
"您有他现在的照片吗?"林墨问,"或者联系方式?"
老张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到里屋,片刻后拿着一张照片出来:"去年员工聚会拍的。"
照片上是网吧全体员工,站在最边上的是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戴着黑框眼镜,腼腆地笑着。与全家福上那个五岁男孩相比,现在的李浩几乎认不出来了,但眉眼间依稀还有周梅的影子。
"能给我一张这个照片吗?"林墨请求道,"或者告诉我他在大学的哪个系?"
老张摇摇头:"照片不能给你。至于他在哪..."他顿了顿,"你先告诉我,找他到底什么事?"
林墨深吸一口气:"他父亲...李国富的死因有些疑点。我想告诉他真相。"
老张和绿发网管交换了一个眼神。"耗子从来不说他爸的事,"老张慢慢说道,"但有一次喝多了,他说他爸不是自杀的。"
林墨的心跳加速:"他这么说过?"
"就说了一句,然后再也不提了。"老张叹了口气,从柜台下拿出一张名片,"这是他学校的辅导员电话。别说是我给的。"
林墨如获至宝地接过名片:"太感谢您了!"
离开网吧前,绿发网管突然叫住他:"喂,最近小心点。前两天也有人来问耗子的事,脸上有疤,看着就不像好人。"
林墨的后背一阵发凉:"刀疤强?"
"不知道叫什么,反正挺吓人的。"网管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耗子欠他们钱了?"
"不,正好相反。"林墨低声说,"是他们欠李浩的。"
回到公寓已经晚上十点多。林墨坐在电脑前,将今天收集的所有信息整理成清晰的脉络:
1. 李国富因借高利贷被王德发团伙逼债,于2012年6月上吊自杀,官方记录为"意外死亡"。
2. 王德发团伙于2013年被警方捣毁,主犯判刑十年,但手下刀疤强逃脱。
3. 李国富妻子周梅获得部分赔偿,但于2014年病逝,儿子李浩被送入福利院。
4. 李浩去年考入xx大学计算机系,现年19岁。
5. 王德发上个月刚出狱,已派刀疤强寻找李浩下落。
林墨盯着最后一点,眉头紧锁。王德发为什么出狱后就急着找李浩?是怕当年的罪行被揭发,还是有其他目的?
他打开大学网站,搜索李浩的名字。几条校新闻跳出来:《福利院走出的计算机天才》、《逆境成长:李浩同学获得国家奖学金》...最新的一条是两个月前的:《李浩团队获大学生编程竞赛二等奖》,配图中李浩站在领奖台上,比网吧照片里更加自信阳光。
"你父亲会为你骄傲的..."林墨轻声说,将报道打印出来。
接下来是最困难的部分——如何联系李浩而不引起王德发手下的注意?直接去大学太冒险,刀疤强可能已经在蹲守。林墨看了看那张辅导员名片,决定明天一早先打电话试探。
夜深了,但林墨还有最后一项准备工作。他打开电脑绘图软件,将李国富的全家福和李浩现在的照片合成在一起——一张跨越时空的新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李国富和周梅幸福地微笑着,身旁是他们长大成人的儿子,背景融合了当年的公园和现在的大学校门。
打印机缓缓吐出这张特殊的照片,林墨小心地把它和原始全家福一起放进信封。明天,他还需要准备香烛纸钱等祭品,为李国富的灵魂举行一个正式的告别仪式。
躺在床上,林墨的思绪回到那个尘封的房间,想象李国富生命最后的时刻。一个深爱家庭的男人,被逼到绝境,选择用自己的生命换取妻子的平安...而讽刺的是,周梅还是早早离世,留下孤儿李浩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至少李浩活下来了,而且活得很好。"林墨对着黑暗轻声说,"这应该能给您一些安慰吧,李先生?"
窗外,一轮近乎圆满的月亮高悬天际,冰冷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色的线。林墨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不是那种灵体出现的刺骨寒冷,而是一种深沉的、宇宙级的孤独感。
他翻身面对墙壁,强迫自己入睡。明天将是关键的一天,他需要所有能聚集的精力。
然而,睡意迟迟不来。林墨的脑海中不断闪现那些记忆碎片——李国富跪在雨中的绝望、看着全家福套上绳索的决绝...这些画面与他自己童年时父亲离世的记忆奇怪地交织在一起。六岁那年,父亲车祸去世,小小的他站在葬礼上,不明白为什么爸爸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停下。"林墨猛地坐起身,额头渗出冷汗。他不能让自己陷入这种情绪,否则可能会像陈老警告的那样,迷失在他人的记忆中无法自拔。
凌晨三点,林墨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梦见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脖子上套着绳索,脚下是即将踢倒的椅子。窗外,妻子和儿子正手拉手走远,无论他怎么呼喊,他们都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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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闹钟声将林墨从噩梦中拽了出来。他浑身冷汗,喉咙火辣辣的疼,仿佛真的被绳索勒过。镜子里的自己面色惨白,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眼圈。
"就快结束了。"林墨对着镜中的自己说,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上午九点,林墨拨通了李浩辅导员办公室的电话。
"您好,我是计算机系辅导员刘芳。"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
"刘老师好,我是...市福利院的社工。"林墨临时编了个身份,"想了解一下李浩同学最近的情况。"
"李浩?"刘老师的声音突然变得警惕,"他出什么事了吗?"
"不不,只是例行回访。"林墨赶紧解释,"我们关心每一位从福利院出去的孩子的适应情况。"
"这样啊..."刘老师似乎松了口气,"李浩表现很好,成绩名列前茅,还获得了奖学金。就是性格有些内向,不太合群。"
"他...提到过自己的家庭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很少。入学表格上父母一栏都填的'已故'。有什么问题吗?"
林墨斟酌着词句:"我们最近整理档案,发现他父亲的死因有些疑点。想告诉他真相,但不想贸然打扰..."
"这个..."刘老师犹豫了,"我需要先征求李浩本人的意见。你有联系方式吗?"
林墨留下自己的手机号,感谢后挂断了电话。他不敢贸然直接联系李浩,怕被刀疤强的人察觉。现在只能希望辅导员会转达,而李浩愿意回电。
接下来是采购祭品。按照陈老的指示,林墨需要香烛、纸钱、白酒和一些特定物品。老街的丧葬用品店是个不起眼的小门脸,里面堆满了各式纸扎品和香烛。
"要祭奠先人?"店主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睛却亮得惊人。
林墨点点头:"一个...非亲非故的人。"
老头挑了挑眉,但没多问,按照林墨列出的单子准备物品:三炷香、一对白烛、一叠往生钱、一小瓶白酒,还有一包糯米和红绳。
"第一次做法事?"老头一边打包一边问。
"嗯,朋友指导的。"林墨含糊地回答。
老头突然压低声音:"非亲非故的亡魂最难送走。你确定要自己来?"
林墨心头一跳:"您怎么知道是..."
"看你买的这些东西,"老头指了指红绳和糯米,"都是用来防怨灵的。"他转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小纸包,"加这个,免费的。撒在周围,保平安。"
林墨接过纸包,闻到一股淡淡的草药香:"谢谢您。"
"年轻人,"老头在他离开前突然说,"有些亡魂不是不想走,而是不能走。了却执念前,它们哪儿也去不了。"
林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离开了店铺。老头的最后一句话与陈老说的"解铃还须系铃人"不谋而合。李国富的执念很明显——知道妻儿平安,洗刷自己"自杀"的污名。
回到公寓,林墨开始准备晚上的仪式。他将新合成的全家福小心地放在一个干净的相框里,与原始照片并排摆在书桌上。两代人的笑容跨越时空相遇,形成一种奇特的和谐。
手机突然响起,是个陌生号码。林墨的心跳加速,迅速接起来:"您好?"
"是...林先生吗?"一个年轻的男声,有些迟疑,"我是李浩。刘老师说您找我?"
林墨握紧了手机:"李浩!是的,我...我有些关于你父亲的事想告诉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父亲?他...他不是自杀的吗?"
"表面上是,但实际上..."林墨斟酌着词句,"是被高利贷逼死的。我最近查到了一些证据。"
"为什么现在才..."李浩的声音突然哽住了,"这么多年..."
"我理解你的感受,"林墨轻声说,"我手上有当年的新闻报道和你父亲留下的信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见面详谈。"
"明天可以吗?"李浩问道,"今天我有课,晚上还要打工。"
林墨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明天上午吧,我去你学校。"
挂断电话,林墨长舒一口气。至少李浩愿意见面,这已经比预期好了。现在,他需要集中精力准备今晚的仪式——在满月之夜,帮助李国富的灵魂了却执念,安然离去。
傍晚六点,林墨将所有准备好的物品装进背包:香烛纸钱、两版全家福、打印的新闻报道、一小瓶白酒,还有陈老和丧葬店老头给的那些防护物品。他换上干净的衣服,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遮住脖子上已经变淡的淤青。
"希望能成功。"林墨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对那个可能正在注视着他的灵魂。
窗外,满月缓缓升起,银白的光辉洒向人间,照亮了那些游荡在生死之间的灵魂,和他们未了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