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军法如铁

秦军大营,中军帐内,气氛凝重如铁。

蒙武与昌文君的目光,都汇聚在李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

此前的“仁义攻心”之计已然功成,数万魏民归心。然而,李斯此刻提出的方略,却让帐内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被冰封。

“军正之意,是要驱民为先驱,以利诱之,行攻城之实?”昌文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斯并未直接回答,而是走到沙盘前,手指精准地点在畼城的位置。

“非是‘驱民’,而是‘义功开道’。”他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阐述一道再寻常不过的法令,

“畼城之坚,非一日可下。强攻徒增我大秦锐士伤亡。故此策分三波,环环相扣,旨在以最小的代价,取最大的战果。”

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扫过众人:“第一波,白昼强压,名曰‘以盾开路,以民疲敌’。”

“自归附灾民中,拣选青壮三千多人,尤以家眷已入我‘义户’名册者为先。

由禽滑陵先生所率墨者,连夜赶制一百架‘轒辒车’。命灾民十人一组,推车为前导,后附二十人,携带简易飞梯,于白昼轮番冲击城墙。”

“此非为破城,而为耗敌。”李斯的声音冷酷而清晰,

“耗其矢石、滚木,疲其心神,乱其军心。我军主力与‘优抚营’于后三百步督战。凡后退者,督战队可立斩不赦。

凡奋勇向前,其家眷在后营所得之‘义功’则加倍,若车毁人亡,其家属直入秦籍,分发田宅抚恤。”

这是“功赏分明”,人质是“义功”的受益者。每一步都踩在人性的痛点上,又都披着“法”与“义”的外衣。

蒙武眉头紧锁,作为宿将,他一眼便看穿了此计的血腥与高效。此计一出,唐雎必将陷入两难。

“若唐雎坚守不出,城墙难破,又当如何?”蒙武沉声问道。

“将军,第一波的目的,本就不是破城。”李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是为第二波做铺垫。”

“第二波,夜袭,名曰‘以暗乱心’。”

“日间攻势之后,敌军必以为可得喘息。然入夜,则是我军攻心之时。

再于灾民中遴选五百多人,凡无‘雀目’之症、夜能视物者,赐酒肉饱食。

命其分作数组,自子时起,轮番袭扰。或于城下纵火,或以响箭乱射,或齐声呐喊,使敌军整夜不得安寝,时刻处于惊惧之中。”

“待到第三波,黎明总攻,名曰‘以锐破怠’。”

“待到黎明时分,天色将亮未亮,乃人最困乏懈怠之际。畼城守军历经一日血战、一夜惊扰,身心俱疲,意志已至崩溃边缘。

此时,我大秦锐士饱食安歇,精力充沛,闻金鼓之声,发动总攻。此役,必一战而下!”

蒙武眉头紧锁,作为宿将,他还存有疑虑:

“此策以民为锋,然灾民未经军纪,心志涣散,恐临阵溃散,反乱我军阵脚。”

李斯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却无半分暖意:“将军所虑极是。故而在攻城之前,须先铸其军魂,立我军法。”

次日清晨,大营外的一片空地上,三千名被拣选出的青壮灾民被聚集起来。他们大多面带菜色,眼神中混杂着麻木与一丝侥幸。

昨日李军正宣布,将从他们之中选拔“攻城义士”,许以重赏。在他们看来,这位李斯大人虽手段莫测,却始终以“仁义”示人,想来军法也不会太过严苛。

李斯立于高台之上,身侧是按剑而立的庸虎和面色凝重的昌文君。

“传我军令,”李斯的声音透过清晨的薄雾,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擂鼓为号,闻一通鼓,各什归队。闻二通鼓,列队肃立。闻三通鼓,全员齐至台下,不得有误!”

“咚……咚……咚”

第一通鼓响,人群懒散地开始移动,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第二通鼓响,队伍才勉强站成歪歪扭扭的几列,仍有人在嬉笑打闹,全然不当回事。

第三通鼓响彻云霄,台下却依旧稀稀拉拉,甚至还有人从远处慢悠悠地晃来,显然是迟到了。

李斯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看不出喜怒。台下的灾民们见他并无怒意,心中愈发笃定这位军正只是做做样子,胆子也大了起来。

直到最后一个迟到者,一个瘦高的汉子,打着哈欠晃到队伍末尾,台下的喧闹才稍稍停歇。

“人都到齐了?”李斯平淡地问。

无人应答,但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意料之中的“训诫”和“下不为例”。

李斯缓缓点头,目光扫过台下众人。

“《秦律》军法有云:‘闻鼓不进,闻金不止,旗举不起,旗按不伏,此谓悖军,犯者斩之。’令不行,禁不止,是为无上。无上之军,与待宰羔羊何异?”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然,法者,所以治民,非所以杀民。念在诸位初入军伍,未习军纪,今日之过,本官不欲重罚。”

听到这里,台下众人顿时松了口气,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笑容。

然而,李斯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固在了脸上。

“军法如山,不可不立。为儆效尤,今日迟至者……只斩最后一个。”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聚焦在那个最后到来的、瘦高的汉子身上。那汉子脸上的哈欠还未收尽,此刻已化为极致的惊恐。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

“李军正饶命!小人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李斯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轻轻一摆手。

庸虎早已会意,大步上前,手起刀落。

一颗人头滚落在地,鲜血染红了晨曦下的尘土。

那血腥的一幕,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三千灾民的心上。

前一刻的侥幸与散漫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终于明白,眼前这个相貌普通的军正,其温和的“仁义”表皮之下,是何等冷酷无情的钢铁意志。

“现在,”李斯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而清晰,“我再问一遍,我的话,尔等听懂了么?”

“听……听懂了!”三千人如同受惊的牲畜,齐声嘶吼,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立威已成。

李斯这才走下高台,走到他们面前,语气又恢复了那种带着蛊惑力的温和:

“我知道,你们怕死。但待在魏地,是绝无生路。今日,我给你们一个用命换一世富贵的机会!

他指着远处的畼城:“城破之后,凡奋勇向前者,其家眷在后营所得之‘义功’加倍!若不幸战死,其家属直入秦籍,分田十亩,抚恤三代!

你们是为子孙后代铺路的英雄!”

在死亡的威胁与未来的诱惑双重夹击下,三千灾民眼中交织着恐惧与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