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季风预警哨的完善
海雾像一匹湿漉漉的锦缎,这座孤悬于航线要道的岛屿。岛的西侧是嶙峋的礁石群,海浪日夜拍打,在岩壁上凿出深浅不一的洞穴,涨潮时,海水灌入洞穴,发出如闷雷般的轰鸣。宝儿踩着沾满青苔的礁石登上滩涂,咸腥的风卷着水汽扑面而来,将她鬓边的珠钗打湿,钗头的珍珠沾了水雾,在朦胧的天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远处的海面忽明忽暗,方才还是朗朗晴空,转瞬就被灰云笼罩,这样变幻莫测的天气,已让三艘商船在半月前触礁,破碎的船板至今还挂在东侧的暗礁上,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就在此处建哨塔。” 她指着岛中央的制高点,那里有块天然平整的岩石,方圆十丈内没有高大植被遮挡视线,四周生长着耐风的红树,树根如虬龙般扎进礁石缝隙,即便遭遇狂风也稳如磐石。“能望见东西两面海域的风浪,是天赐的预警之所。” 工匠们应声而动,七八个精壮汉子扛着锛凿斧锯围拢过来,他们先砍伐红树做梁柱,树干需去皮后用桐油浸泡三日,以防虫蛀;再凿取礁石垒地基,每块礁石都要打磨平整,缝隙间填入糯米浆混合贝壳灰,确保百年不塌。潮湿的木屑混着海沙,在掌心结成坚硬的泥块,工匠们的额头很快渗出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岩石上,瞬间被吸收。
哨塔的建造暗藏巧思。底层用巨石砌墙,墙厚三尺,开有十二扇小窗,窗棂用铁条加固,既通风又能观察四周海域;中层架设着纵横交错的竹筒,每根竹筒长约丈许,内径三寸,需选取生长五年以上的楠竹,内壁用细沙反复打磨至光滑如镜,顶端悬挂着铜铃,铃舌系着细细的麻线,麻线穿过竹筒连接到上层的鸽舍。“鸽子惊飞时,拉动麻线,铜铃便能响起来。” 老工匠姓王,是泉州来的老手艺人,他抚摸着铜铃上的海浪纹,纹路深浅均匀,是他特意请泉州铜匠打造的,“顺风时能传十里,逆风也能传五里,声音脆得很。” 他敲响铜铃,“叮铃” 一声,在空旷的岛上回荡许久。
训练信鸽的过程最为磨人。陈阿公是养鸽世家出身,带着三名学徒住在哨塔旁的竹屋里,屋前开辟了片空场,用竹篱笆围起来做训练场。每日天未亮,他们就起身观察鸽子在不同天色下的反应:当气压骤降,天空泛出铅灰色时,鸽子们会在鸽舍里焦躁地踱步,翅膀拍打木栏发出 “噼啪” 声,粪便也比往常稀软;若遇强对流天气前的闷热,它们便会将头埋进翅膀,喉咙里发出细微的 “咕噜” 声,羽毛蓬松如球。学徒们用桑皮纸装订成册,仔细记录下这些征兆,连鸽子眨眼的频率都不放过。他们还在鸽舍旁放置水缸,用皮囊往水里吹气制造气泡,模拟低气压环境,让鸽子渐渐形成条件反射 —— 每当感受到类似的气压变化,就会奋力撞开鸽舍的活门,活门轴上抹了桐油,开启时悄无声息,唯有麻线拉动铜铃的声响会打破寂静。
生态预警的智慧在此交融。宝儿命人在哨塔周边竖起八根木杆,杆高两丈,顶端挂着绘有候风鸟图案的幡旗,鸟的翅膀用轻质竹篾制成,能随风转动。“这些海鸟低飞时,便是风雨将至的兆头。” 她指着盘旋在礁石上空的海鸥,“它们的翅膀比咱们的远镜还灵。” 她又从阿拉伯商人那里学来鹰笛之法,让观察员吹起用鹰腿骨制成的骨笛,笛声清越如鹰唳,训练鸽子闻声归巢。起初鸽子很是惊惧,常常撞得头破血流,陈阿公便在鸽舍撒些小米,待笛声响起就喂食,久而久之,鸽子听到笛声便会乖乖回笼,避免在风暴中迷失。塔顶层架着一架远镜,是用波斯观星镜改良而成,镜筒裹着鲨鱼皮,防滑又防潮,镜片是西域传来的水晶打磨而成,能将十里外的云象看得清清楚楚。观察员每时辰登上塔顶,记录云的形状 —— 絮状云预示晴朗,砧状云则是风暴的前兆,连海鸟飞行的高度也不放过,“若海鸥贴近水面飞,翅膀几乎擦着浪尖,不出三个时辰必有雨。” 老观察员姓李,曾是渔夫,对海鸟的习性了如指掌。
《预警哨守则》的制定耗费了月余。宝儿与工匠、观察员反复商议,常常讨论到深夜,烛火在海风里摇曳,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最终定下:“三铃为风暴,两铃为无风,一铃为正常。” 为让信号更精准,他们还规定了铃响的间隔 —— 风暴铃急促密集,每声间隔不足一息;无风铃缓慢悠长,间隔能数到五;正常铃则均匀平稳,间隔三息。守则用朱砂写在厚实的羊皮纸上,四角用铜钉钉在哨塔内壁,旁边挂着沙漏,沙漏的沙子是从内陆运来的石英砂,经过筛滤,流速均匀,提醒观察员按时记录。除了铃响规定,守则还写着:“信鸽每日喂食三钱小米,饮水需过滤;远镜每次使用后需用软布擦拭;骨笛需每月用香油浸一次。”
预警信息的传递全靠接力信鸽。从这座岛屿到泉州港,沿途共设八处信鸽站,每站建在高处,屋顶铺着醒目的红瓦,方便信鸽识别。每站养着十只健壮的鸽子,由两名饲养员照料,站内备着鸽子爱吃的芝麻和绿豆,还有治疗鸽病的草药。最快的一次,风暴预警从哨塔发出,信鸽展翅飞向第一站,饲养员接过信筒立刻换上新鸽,如此接力,经七次传递,三日便抵达泉州。当时港内正有二十艘商船准备启航,接到预警后迅速收帆避港,次日风暴过境,巨浪拍打着防波堤,船坞里的船只却安然无恙,船主们纷纷感叹:“这预警哨真是救了命啊!”
那日午后,海雾突然散去,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礁石上的水珠折射出七彩光芒。鸽舍里的鸽子却反常地躁动起来,“扑棱棱” 撞开活门,带着麻线飞向天空,翅膀扇动的声音密集如雨点。竹筒上的铜铃 “叮叮当当” 响个不停,三短一长的节奏在海面上传得很远,惊起礁石上栖息的海鸟,黑压压一片飞上天。观察员老李举起远镜,望见西北方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涌来,云边泛着诡异的紫色,忙在记录册上写下:“未时三刻,三铃,云如墨,海鸟低翔,远镜可见浪头渐高。” 他的字迹被海风刮得有些歪斜,却依旧清晰。
信鸽带着消息飞向第一座接力站时,哨塔下的海浪已开始翻涌,原本平静的海面起了褶皱,浪头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能高过哨塔底层的窗户。宝儿站在礁石上,望着远去的鸽影,它们在乌云与阳光的交界处盘旋片刻,便坚定地朝着泉州方向飞去。指尖划过粗糙的礁石,带着海蚀的凉意,她忽然明白:人或许测不准天时,但总能找到与天地对话的方式。这些铜铃的声响,这些振翅的信鸽,终将成为航海者耳边最可靠的提醒,在变幻莫测的季风中,为他们指引一条安全的航道。
哨塔的铜铃还在响着,与海浪声、风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座孤岛上空回荡,仿佛在向过往的船只宣告:从此,这片海域有了警惕的眼睛,有了提前报信的信使,那些因季风而迷失的航船,终将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