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老臣有罪啊！
在忠与孝的凌迟之中，在国与家的两难抉择之间，这位被天下士子奉为楷模的老御史，最终还是选择了保全自己的儿子。
他明知那封信是伪造的，也明知许定远是天底下最不可能谋反的忠臣。
但他最终还是违心地闭上了眼睛，将那把最是淬毒的刀狠狠捅向了昔日最为敬佩的国之柱石。
说罢，魏征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走到了书房最深处的书架之前。
他转动机关，从墙壁的暗格之中取出了一个早已尘封多年的紫檀木盒，那木盒之上甚至都已结了细密的蜘蛛网。
他将木盒交到了许卓的手中，那双苍老的手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这是当年，许大将军在被打入天牢之前，托人秘密送给老夫的唯一的东西。”
许卓的心猛地一颤，他缓缓打开了那个沉重无比的木盒。
盒子里面没有金银珠宝，更没有他想象中那充满了怨恨的绝笔，只有一封早已纸页泛黄的信。
信，是他的父亲许定远亲手所书。
许卓颤抖着展开那封来自过去的信，只见那熟悉的苍劲字迹映入眼帘。
“魏兄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许某或已是身陷囹圄生死未卜，然请君勿念亦勿忧。”
“朝堂之事风云变幻，你我皆是这棋盘之上身不由己的棋子，今日之局非你之过亦非我之罪，此乃国贼之奸计，许某早已洞若观火。”
“许某早已知道那封信是伪造的，也早已猜到魏兄你今日必有万不得已之苦衷。”
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如同温暖的春风，吹散了许卓心中积压了十几年的怨恨，却又如同一把把尖锐的利刃，狠狠地刺穿着他的心脏。
信中没有半分责备，更没有怨恨。
有的只是一位真正国士在面对生死冤屈之时，那洞悉一切的智慧与气吞山河的胸襟！
许卓的眼眶湿润了，他强忍着泪水继续往下看。
“许某此生戎马半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唯一所忧所虑者唯我大梁之江山与陛下之安危。”
“今日许某身陷囹圄再也无法为陛下分忧，只希望魏兄能忍辱负重保全有用之身，将来若有机会能为我大梁为陛下，守住这早已派系林立摇摇欲坠的朝堂之上，那最后的一丝法理与那最后的一丝规矩！”
信的最后，是那一行足以让天地都为之动容的豪迈笔迹！
“魏兄，你我虽非同道，但只要我等本心不变，纵使今日身处无尽黑暗，亦能望见光明！”
许卓看着这封信，看着父亲那熟悉的、充满了无尽豁达与担当的字迹，他那颗早已坚如磐石的心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穿！
一滴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重重滴落在那泛黄的信纸之上，晕开了一片模糊的墨迹。
而他对面那位，刚刚才交代了自己一生最大罪孽的老御史。
在看到这封迟到了十几年的、充满了无尽宽恕与理解的信之后。
那张本是充满了死灰之气的苍老脸庞，早已是泣不成声，老泪纵横！
书房之内，魏征的哭声撕心裂肺，这位在朝堂之上以铁面无私著称的老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
许卓看着眼前老泪纵横的魏征，心中那股积压了十几年的恨意，也随着父亲信中那豁达的字迹而烟消云散。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上前将这位三朝元老从冰冷的地面亲手扶起。
“魏大人请起吧。”
许卓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先辈恩怨已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吧。”
他将那封被泪水浸透的亲笔信重新折好，郑重地交还到魏征的手中。
“家父信中所托之事晚辈今日才知，您这些年为了守住这朝堂之上的法理与规矩，不惜与我与整个军功集团为敌，实在是辛苦您了。”
魏征听到许卓这番话，那张满是羞愧的老脸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与震撼！
他完全没想到，自己一直视为“酷吏”的年轻人竟有如此开阔的胸襟！
“王爷……老臣……老臣有罪啊！”
魏征的声音依旧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罪自然是有。”
许卓却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反而话锋一转，那双深邃的眼眸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但如今却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
他看着魏征。
“魏大人想必您也清楚，如今我大梁虽平定内外大乱实则早已是千疮百孔。经历了毒币之祸与数场大战，民生凋敝国库空虚，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如今的朝堂需要的不是无休止的党同伐异，更不是那些空洞的道德说教。”
许卓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魏征。
“本王现在急需一位，像您这样德高望重且熟悉朝堂规则的老臣，来协助本王推行新政重振朝纲！”
这番话既是对昔日政敌的坦诚拉拢，也是对他这位风骨之臣的最后考验，考验他是否能如许定远信中所托那般，为了大梁江山社稷而放下所有个人恩怨与派系之别！
魏征不是蠢人，他自然听懂了许卓话语中的深层含义。
他看着眼前这位胸襟与手段都远超自己想象的年轻人，又想起了故友许定远在信中的殷切托付，他那颗早已心如死灰的为臣之心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
最终这位在朝堂上倔强了一辈子的老御史，对着那个他曾经最看不惯的“权臣”，缓缓地长揖及地，声音铿锵有力。
“老臣愿为摄政王殿下马首是瞻！”
“戴罪立功，万死不辞！”
摄政王许卓亲自护送御史大夫魏征返回府邸的消息，在半个时辰内便已传遍了整个京城官场。
那些本以为许卓会借机对魏征进行血腥清算的官员们，全都彻底傻眼了。
尤其是那些之前追随淮王又试图依附魏征来对抗许卓的“守旧派”，更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慌。
他们完全不明白，为何朝堂之上斗得最凶的两位“政敌”会突然携手言和！
当夜，礼部尚书张柬之的府邸之内灯火通明。
数十名身居高位却对许卓感到忧心忡忡的老臣在此连夜密会。
“诸位都听说了吧？”
张柬之这位同样以“清流”自居的文官领袖，其脸上写满了凝重与不安，“许卓此举其心可诛啊！”
“他非但没有清算魏征，反而与其结盟！”
一位官员满是忧虑地说道，“他这分明是要分化瓦解我们整个文官集团，他要将魏征这面最后的旗帜都收为己用，从而为他后续更为出格的新政铺平道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