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容肃

容肃让这位姑娘留下来,原本也只是权宜之计。

他虽然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能引得这样大规模的追捕,但是这姑娘给他的感觉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

她就一个人拿着那么一袋包子,背影孤独地走着,实在是可怜。

如果让她一个人上街去被官兵抓走,他更于心不忍。

何况他的母亲如今身边也需要这么一个人,哪怕他不是宁宁,哪怕宁宁再也回不来了,能留下她在娘最后的一段时日里聊以慰藉,又能帮上这姑娘,也算是功德一件。

但是他没有想到这位姑娘这么会照顾人,来到家里的这两日,将他的母亲,不管是饮食还是起居都照顾的非常好。

甚至哪怕是宁宁还活着,亲女儿也未必能做到如是,反而让他有些惭愧,毕竟她只是一个外人。

而他说到底,除了留下了她以外也没做什么。

当他将这些想法表达给弦音时,弦音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再说了,前几日不是你说从今以后不就是你的妹妹了吗?原来只是稍微客气啊。”

容肃微微涨红了脸。

弦音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真么纯情又脸皮薄的人真是不多见。

不过她最近活得有点艰难,自顾尚且不暇了,实在是没兴趣调侃旁人什么。

弦音道:“容公子不必如此,客套话谁都会说,没什么好在意的,其实我没有母亲在身边,我的父母都已经不在,令堂待我不错,这些是我自愿做的。

但是说实话,会照顾人……呃,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虽然弦音总自我调侃先天牛马圣体,也不想让自己整得跟真牛马似的。

在宫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奴才,做事能不妥当吗?

何况在人家家里白吃白喝白住的话多不好意思。

再者,收留她,他们家也得承担巨大的风险,弦音并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容肃听言,更觉得面前的女子身世可怜,她明明十分善良柔软,却要经历这样的磨难,世道真是不公。

何况她年纪看起来还这样小,大抵比他的妹妹大不了多少,容肃瞧着弦音看了许良久。

这样的眼神原本可以让一个人很不自在。

但是比这样更直白的眼神弦音看了不知凡几,自然没什么感觉。

况且容素的眼神给弦音的感觉,就像是在透过她再看其他人。

何况她如今披着的这张脸相貌平平,她照过镜子了,是十分寡淡的长相,虽不至于丑陋,但也不至于会让人看了失神至此。

弦音出言提醒道:“怎么了,容公子?”

容肃愣神片刻。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收回了目光:“抱歉,姑娘,在下想起了在下的妹妹。”

容肃说起此事时叹了一口气,弦音注意到他露出了相当沉重落寞的甚至是愤恨的神色。

容肃道:“当初妹妹因为和母亲吵了一架,跑出门去,之后就不见了,不见了三日……等我们再找到她的时候……”

弦音听言,根本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因为失去孩子的痛,失去亲人的痛是什么样的,她虽然没怎么亲历过,但并非不能想象,但作为一个外人,这个时候任何安抚的话都很苍白。

有些痛只有他们自己才能熬过去。

何况听说,很多失去孩子的人都有一种感受,就是就好像只是一个不留神,好像只要回到某个瞬间,稍微注意一番,就可以扭转这个结果,可是发生的事情已经不会再改变。

这将成为他们的一生之痛。

而容肃光是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就浑身颤抖,眼泪更是夺眶而出。

只要稍微提起这件事情绪就会完全崩溃,可见这是怎么样的悲伤。

容肃道:“宁宁是跑到河边去的,不知道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们找到她的时候……”

他像是回忆起了当时的场景,神色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连话都无法说清楚了。

弦音却想象到了当时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水浮尸啊……几乎可以用惨烈来形容,寻常人见到了都会好几日吃不下饭,但若是那里躺着的是至亲至爱之人——

弦音沉默。

可眼看他已经出现了呼吸碱中毒的迹象,弦音不得不开口规劝。

“公子,深呼吸,我想宁宁也不愿意看到最爱的哥哥和娘亲为了她变成这个样子。”

容肃却道:“不,宁宁一定还在怪我们,当初若我不是一心只想去读书,就不会在那个时候还参加什么乡试,如果我在家的话,一切都会不一样,是我害了宁宁和我娘。”

弦音皱起了眉头:“冷静,公子。”

“如今宁宁不在了,还有令堂在,您若在此刻崩溃,令堂该怎么办?她还需要您照顾,这个家需要您顶着,我理解您心中的悲苦,只是您还需要回头看看令堂。”

容肃垂着的头稍稍抬起来。

他说:“宁宁若是还在的话,应该就像姑娘这么大了。”

弦音道:“其实我不小了,我十九岁了,也许只是看着年纪不大。”

容肃的态度很温和:“十九岁也不过还是小姑娘的年纪,我比你年长一岁,姑娘若不嫌弃,日后可以叫我一声哥哥或兄长。”

这两个称呼对弦音来说实在有点陌生。

容肃道:“我想我日后也称你为宁宁吧,你唤我一声哥哥,若非如此,叫有心人听见了,恐生事端。”

弦音思索片刻,觉得很有道理。

她抿唇挣扎了很久,艰难地喊了一声:“哥哥……”

她哪怕是在宫里,也是充当保护者的角色居多,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管她叫姐姐的宫人有许多,但是她身边没有过任何哥哥姐姐。

大概是因为她活了两辈子,心理年龄比身边的同龄人高许多的缘故,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容肃这样的人。

容肃听着这声哥哥,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弦音的头,就像对自己的妹妹那样。

“我时常会想,宁宁死前有多害怕,她一个人在外面,有没有受到欺负,是不是也惶恐不安,若也有一个人帮她一把就好了。”

弦音终于明白他先前看见窘迫和强忍害怕的她,为什么愿意伸出援手了。

他真是个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