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命很苦的样子
直到月上中天，燕万舟才趁着夜色回到住所。
而他所谓“住所”，只是下人院子里的一间废弃马棚，平日里，尤府的下人并不住在这样差劲的地方，可小厮们贯会看主子脸色，自打半年前燕万舟被赶出下人通铺，这里就成了他唯一的栖身之所。
"哗——
"
少年舀起一瓢井水兜头浇下。
冰泉刺骨锥心，燕万舟仿佛感受不到冷，只是一遍遍清洗着身上的血污，哪怕腹部的伤处像有烙铁在灼烧，也并未停下动作。
他低头看。
腹部皮肤由红肿转为青紫，最后泛起骇人的紫黑色。
直到最后一瓢冰水浇在身上，燕万舟随手扯过挂在木桩上的粗布外衣，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马棚的角落。
年幼的身体终究抵不过白天这般折腾，才刚靠上墙角，眼皮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打架，意识渐渐模糊。
与此同时，尤雨急匆匆跟在阿青身后。
绕过几处杂草丛生的小路，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
“少爷当心脚下。”阿青提着灯笼，殷勤地在前头引路，“这破地方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贴身小厮不需要住在下人通铺，就连阿青也极少来到这里。
等好不容易靠近燕万舟的“住所”时，尤雨连脚步都顿了顿，只见眼前马棚屋顶的茅草早已腐烂脱落，露出几个狰狞的大洞，夜风穿过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主角就住在这种鬼地方！？
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流放的囚犯都不至于沦落至此。
“府中下人都住在此处？”尤雨问。
阿青一脸理所当然：“自然不是。可少爷您不是最讨厌他吗？之前您亲口说过，看见这贱奴就心烦，让管家把他打发得远远的。”
尤雨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原主到底干过多少缺德事？
天杀的，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是我。
偏偏阿青还在后头嘟囔，“这都算便宜他了，要我说就该扔到柴房去……”
要不是怕人设崩塌，尤雨真想回头把他的嘴捂起来，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啊！
阿青先是在外头喊了几声，见里头没有动静，就捏着鼻子俯身钻进棚门打算将人拎出来，马棚里扑面而来的寒气让他打了个哆嗦，棚内竟比外头还要阴冷几分。
尤雨紧随其后，借着灯笼微弱的光，他看到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小身影。
燕万舟整个人陷在发霉的草堆里，单薄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呼吸急促得吓人，苍白的脸颊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就连有人靠近都不曾发觉，这是已经痛到昏迷了吗？
尤雨喉头发紧，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
来之前他本还在安慰自已真金不怕火炼，男主受点苦也正常……这下子真是说不出话了，还真金不怕火炼，再这样下去，真金都快炼成神金了！
“少爷别过去！”阿青急忙拦住，“这奴才指不定染上什么脏病呀……”
阿青的话音未落，尤雨已经蹲下身来，伸手探向燕万舟的额头，触手滚烫的温度让他心头一颤。
果然是发烧了。
“去取退热的药来。”尤雨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青圆脸上闪过一丝困惑：“少爷，可是……”由着这贱奴自生自灭不是更好嘛？
“怎么？”尤雨眯起眼睛回过头，学着原主惯用的威胁语气，“我的话也不管用了？”
“不不不！”阿青慌忙摆手，脑袋瓜飞速转动，突然眼睛一亮，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奴才明白了！”
尤雨微微挑眉，“明白什么？”
“少爷是要先治好他，再慢慢折磨对不对？可不能让他这么便宜就死了！”阿青两眼放光，说着还发出桀桀的怪笑。
不愧是我的三少爷啊！
尤雨嘴角抽了抽，强忍住扶额的冲动，这小厮的脑回路还真是......阅读理解大师，他怀疑自已只要给阿青一个毛线头，他就能滚出一整个毛线球。
真省心，都不需要自已费心思编造理由。
“知道还不快去？”尤雨故意冷哼一声，干脆顺着他的话。
阿青闻言更加确信自已的猜测，连连点头：“少爷高明！奴才这就去办！”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跑，又突然折返，“要不要顺便带些盐巴来？等他醒了可以......”
"滚！
"尤雨忍无可忍地踹了他一脚。
看着阿青拎着灯笼屁颠屁颠跑远的背影，尤雨长舒一口气，脱下自已的外袍蹑手蹑脚地盖在燕万舟身上，做完这个动作，他自已都觉得后怕——自已这动作若是让阿青看见，怕是又要脑补出什么“少爷想用外袍闷死贱奴”的荒唐戏码。
借着微弱月光，尤雨凑上前近距离瞧了瞧燕万舟的脸，即便沾满尘土，也掩不住肌肤的瓷白，干裂的唇边还挂着血痂，唇瓣却因高热而泛着异样的嫣红，整个人看起来十分脆弱，好像谁都能欺负一下似的。
鬼使神差的，尤雨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燕万舟的脸颊，少年在昏迷中微微蹙眉。
这可是主角，戳一戳万一能沾点好运呢？
虽然，主角现在命很苦的样子。
下一刻，少年突然无意识地倒进了他的怀里。
明明比自已要大上几岁，燕万舟的身躯却单薄得像片柳叶，嶙峋的肩胛骨隔着粗布衣衫硌得尤雨发疼，一双手正死死攥着他的衣袖，指尖都因用力而泛白，仿佛在无边噩梦中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的身体在颤抖。
尤雨确信男主这是烧糊涂了，万一他这会儿睁开眼睛看一看，发现正靠在自已这个罪魁祸首身上，估计能恶心得吐出来。
燕万舟的额头贴在尤雨颈窝处，滚烫的呼吸拂过皮肤，可身子却一直在发抖，像是永远也暖不过来似的。
身上明明很烫，但却一直觉得冷，下意识追逐热源。
尤雨不自觉地收紧了手臂，用指尖轻轻拨开燕万舟额前汗湿的碎发。
少年苍白的面容与印象里那个执剑凌云的绝世身影重叠在一起。
恍惚间，他忽然想起系统说过的话——燕万舟登临绝顶之时，正是陨落之始。
那个让整个修真界仰望的天之骄子，最终在万众瞩目下黯然坠落。
就像他前世也曾天真地以为自已是特别的，最终却被生活磨平了棱角，成为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一个。
就连性格与为人处世，都逐渐披上虚伪的外皮。
突然间，尤雨真切地意识到重活一次的珍贵，哪怕代价是被送来这样陌生的地方，但也是许多人无法拥有的机会。
他一向懂得认命，所以接受的很快，不就是做做任务嘛，哪里都是打工，养娃总比上班轻松。
但燕万舟不一样，此刻的燕万舟尚且不知，往后拼尽全力挣脱的泥沼，不过是命运开的一个残忍玩笑。
尤雨的心瞬间被揪了一下。
不就是养大男主吗？比每天改方案强啊。
既然来了，总要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