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手下细腻温软的触感实在太好,谢离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松开。
他已太久没这样碰过她了,久到梦中残留的那点模糊又鲜明的记忆里,都是当时最后一面徐家大院外,他扔下玉佩,“徐沅”曾伸出要去抓他的手,他恍若看不见一样拂袖离开。
于是那点没抓住的温热,都变成午夜梦醒之后的残冷和后悔。
谢离骤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他微微动了手指,几乎克制不住心中的思绪,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二人指尖相触。
橘猫喵喵的叫声惊醒了盛怀宁,她往后退开了些,谢离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孤……”
“宁宁。”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谢离身子一僵,回头看才发现江敛站在了廊下,已不知看了他们多久了。
好歹是在江家的府邸,他打着来看江敛的名号,却在他家后院和江敛的未婚妻拉拉扯扯,饶是谢离一向镇定自若,此时也不由得觉出几分窘迫。
盛怀宁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回过头对江敛笑。
“二哥喝完药了?”
“嗯。”
江敛目光从谢离身上掠过,谢离不由得更觉得有几分心虚,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声咳嗽了一声,道。
“孤去看看顾颐。”
“送殿下。”
江敛目光平静,语气和缓,但谢离莫名从他锐利的目光中察觉出几分敌视和……挑剔的意味。
他不明所以地从后院离开,江敛看向盛怀宁。
“这到了秋日天气舒爽,猫也比往日活泼些,见了生人竟不害怕。”
盛怀宁给怀里的猫顺着毛,坐在花架下的椅子上。
“二哥想说什么?”
通透如盛怀宁自然听得出江敛不是只说猫,江敛见她坦荡,当即也没再弯弯绕绕。
“宁宁和太子……何时有了这么深的交集?”
“二哥说笑什么呢?我和太子能有什么交集。”
话虽镇定地说着,但盛怀宁听江敛问话,一时心中也生出几分心虚。
江敛是最心细聪明的,她自小背地里有什么小动作,都瞒不过这位兄长。
所以比着清冷少话但实则对她很宠溺的盛之珩来说,盛怀宁一直是更怕江敛的。
尤其是遇见有时候,做了什么错事。
江敛一双睿智的眸子望进她眼底,便把她那些小动作收之眼底,故作叹息。
“宁宁大了,有什么事也不愿和二哥说了。”
“当真没有,方才只是……只是偶然。”
盛怀宁纠结着找了个看着还算合适的词,说道。
其实她亦不知道为何谢离凑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躲开,这于理不合不说,于情二人更是没到了能这么亲近的地步,可谢离离近的那一瞬间,实在太像她模糊记忆的那个人了。
“真是怪事。”
盛怀宁眸光微微一动,喃喃说道。
江敛一怔,随即叹了口气,缓声说道。
“宁宁若对太子没有别的心思,还是离他远些。”
他说这话并非为二人那些陈年旧事而故意不想盛怀宁和谢离走得太近,而是因为他太了解谢离,他知道谢太子清贵皮囊下是怎么一副恶骨,他难以掌控又心思深沉,做事只凭心情,何况……
“你知道的,太子年少在江南,曾有一位喜欢许久的江南姑娘。”
“二哥想了哪去了,我没那样的心思。”
盛怀宁怔愣片刻,随即敛下眼。
语气自如地说道。
江敛话音微顿,随即点头。
“宁宁心中有数就好。”
等二人话罢,从后院出去的时候,正逢上谢离打算去找他们。
“殿下。”
“宫中尚有些事,孤先走了。”
谢离看过江敛和盛怀宁,轻声说道。
“臣/臣女送殿下。”
二人遵着规矩送到了门外,接着盛怀宁也从江府离开。
而谢离前脚回了太子府,转头就有下人上前回禀。
“方才皇宫来了人,皇上请殿下入宫商议此次祭天大典一事。”
这两个月以来,前后出了南明北齐的战事,凉城县水患和四王指使杀人之事,扰的最近京中百姓惴惴不安,皇帝传钦天监问过话之后,打算将今年的祭天大典提前。
“我儿觉得如何?”
宫中,谢离听皇帝说完了话,才淡淡地落下一句。
“此事,由父皇决定即可。”
皇帝笑了一声。
“我儿一向随心,但好歹也是太子,南明储君可不能日日不理事。
朝政之事便也罢了,父皇还能替你照看个几年,但这次祭天大典,朕打算交由离儿来操办,离儿意下如何?”
皇帝话说罢,看似坐在桌案前等着谢离回答,实则谢离就算不擡头,也察觉的到那落在自己头上的似有若无的试探。
“儿臣对这些无意,倒是三弟这些天在闲着,父皇若真想历练皇子们,不如交给三弟准备。”
皇帝默了片刻,才又佯装抱怨地道。
“说起老三朕便生气,好歹是个皇子,这些天自三皇子妃病着之后,他整日下了朝就直奔皇子府去,宫中朝中的琐事是一点也不理。”
谢离低着头把玩手中的玉佩,半晌才说。
“三弟妹病着,三弟作为夫君,守在身侧并无不可。”
“堂堂皇子整日困于后宅之事,岂不让人笑话。”
皇帝蹙眉轻斥了一句,目光又落在谢离身上。
“你们兄弟的亲事,倒真没一个让朕省心的。”
“儿臣尚且无心亲事。”
“是无心,还是心里有别人?”皇帝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若江南那徐家的姑娘你喜欢,也不是不能娶进府做个侧妃。”
“不喜欢了。”
谢离淡声落下一句。
“父皇不必再挂念着江南徐家,区区一个女子,儿臣并非念念不忘。”
“那离儿前些天去江南……”
“只是前些天旧疾发作,有些倦了京中的喧嚣,想去江南清净几天。”
皇帝眼中的怀疑略微散去,面上笑了一声。
“原是如此。
离儿身上的旧疾也有几年了,太医院这帮太医,竟无一个能根治了这头疼,朕真是养了一帮废物。”
“这病难缠些,平日有顾颐在,倒也不是什么紧张事,父皇无需担心。”
“离儿既然不喜欢那江南女子了,不如在上京选个合适的,就算只封作侧妃,也好让后院添点喜。”
“父皇是已经有了人选了?”
谢离擡头看他。
“离儿觉得皇后的侄女如何?”
皇帝也不藏着自己的心思,当即开口问。
皇后的侄女?
谢离眸光微变。
“盛小姐?”
“正是。
宁儿算朕的半个侄女,盛家的权势地位摆在这,盛相早些年和朕一起打拼江山,宁儿是上京有名的才女,相貌礼仪都是上等,配离儿也不算差。”
“盛小姐和江二公子有姻亲,父皇可别轻易拆了人家的好姻缘。”
谢离漫不经心地应着话,一边在心中思忖。
他和盛怀宁明面上可没多少特别的交集,为何皇帝会突然问这些话?
“朕倒忘了这茬了。”
皇帝像是恍然大悟一样,随之点头。
“那别的……”
“此事容后再说吧。”
谢离轻声道。
“你这样想,朕自然也听你的意思。”
皇帝并未有几分勉强的意思,当即点头。
“只是知儿后院,人看着是少了些。”
谢离眉心一动。
“已经有一个皇子妃了。”
“皇子妃身子太弱,自己整日还病恹恹的,日后诞下皇嗣只怕艰难。”
是因为楚瑜病殃殃的,还是因为一个没有家世的皇子妃不能给谢知扶持?
谢离眼中闪过几分讽刺,并未说话。
“何况身为皇子,若是心思放在一个人身上,是大忌。”
皇帝自顾自说着,又道。
“待明日闲下来,朕让皇后选两个合适的入皇子府。”
“父皇决定就好。”
“祭天大典一事,离儿当真不想操办?”
谢离摇摇头。
皇帝见他没有说假的意思,才道。
“那离儿好生歇着吧,朕让你三弟操办。”
谢离起身行礼离开。
皇帝在身后盯着他看了许久,一双浑浊的眼中闪过几分厉色。
“太子前些天去江南,到底是去做什么了?”
“这……奴才查不到,但听说殿下在江南并未待多久。”
皇帝蹙眉,心中的怀疑再一次浮现心头。
若说去江南找徐家,他何必急着否认自己喜欢徐沅?
难不成当真是为了……去找他外祖家?
“太子的旧疾,如何?”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几分喜怒,台下的太监犹豫片刻,道。
“听顾太医说,近些时日好了些了。”
每年一次的祭天大典最后交给了谢知去操办,等到了那日,皇宫上下早早地准备过,皇上带了朝中官员和皇子们去祭天台祭天。
第一日祭天过,恰逢上护国寺大师讲法,为祈南明风调雨顺,帝后二人亲临了护国寺,各府的夫人小姐也多有随着去护国寺祈福的。
盛夫人入了秋身子又不好起来,燕筠索性喊了盛怀宁,二人也一同来了护国寺上香。
护国寺里自然是人山人海,盛怀宁随着燕筠在屋内祈福过,燕筠要留下来听大师诵经,盛怀宁便独自出来,寻了个安静的地方走动。
她没带茯芷,一个人走着,忽然听见不远处传出几句窃窃私语。
“南明建朝这么多年了,皇上还是每年循着和先朝一样的规矩来祭天,还真是重情义啊。”
“此话怎么讲?”
“你没听说吗,当年南明建朝的时候,听说是逢上各地闹灾荒又战乱不断,百姓吃尽了苦头,早对各地的皇室有所不满,就是咱们皇上带了兵起反,一路攻打了几个藩国,打着以后建/国为百姓好的旗号,百姓们也都跟着皇上,收获了不少民心。
那时候邬离已经是皇上要打的最后一个国家,还算是个大国,虽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都以为是一场硬仗,谁知道啊……”
说话的人故作玄虚。
“知道什么?”
她身边的人赶忙追问。
“谁知道那邬离的皇上也是个为民好的主,说如今邬离气数已尽,没什么大的本事再为百姓谋福,竟然主动将城池官民拱手相让。”
“所以是……”
“那一场皇上带了几万兵士去,谁知最后兵不见血刃,邬离皇帝亲自开了城门,只有一个要求,说让皇帝善待邬离的百姓和臣子。”
“那最后呢,后面怎么没听过一点这邬离皇帝的事?”
“开城门的当日,邬离皇帝就自戕在祖祠前了。”
前面霎时一片寂静。
盛怀宁手死死攥在衣袖里,失措地低下头,一滴清泪顺着滴落在青石板上。
“还真是个……至仁至善的皇帝。”
“咱们皇上也不差呢。
今朝和先朝是和平交接的,皇上重情义,也敬重邬离先皇,不仅好好安置了百姓,连那些臣子都给寻了好去处,遵了当时的承诺。
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可惜那京城的百姓没个享福的命,后来没过两个月,京城起了瘟疫,百姓都死了。
听说皇上以示对邬离皇帝的敬重,本打算将南明都城也建在那呢,后面出了瘟疫,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过皇帝将先朝的东西都保留了些,连这每年一次的祭天大典都坚持着每年都来,也算是……”
“好了,先朝都过去这么久了,虽然皇上不避讳,咱们也不能自找晦气。”
“我这还是听我家大人偶然提过一句,才知道了这些情况。咱们私下说说便罢了,若传出去可惹麻烦。”
“也是。”
前面顿时止了音,两人相携着离去。
树后面的身影动了动,风吹过卷起枝叶,窃窃私语的声音远去,只余下她一人站在那,树影斑驳,映出她面容之上的一抹哀色和几不可察的恨意。
燕筠礼佛出来,四下找人寻了半天才找到盛怀宁。
“旁的姑娘家来了这大多求姻缘听佛经,你倒好,来了这像是看风景的。”
“姻缘这东西听着就无趣,倒没什么可求的。”
盛怀宁温声笑了笑,燕筠眼尖地瞥见她眼底的一抹微红,蹙眉问她。
“宁儿是昨夜没休息好?我瞧着这眼尾都有红血丝了。”
“只是方才过来的时候风大。”
盛怀宁微一怔愣,随即若无其事地道。
“外面瞧着是风大,我听说贵妃娘娘带了几位宫妃在后面给南明祈福呢,不少人都过去了,宁儿不如也去瞧瞧?”
后殿的确有处地方,是专门给宫妃们留出来为南明祈福用的。
若按盛家的地位,想进那殿中贵妃自也不会说什么。
“不了。”
盛怀宁微一敛眉,眼中闪过几分抵触和锋利。
“这地方瞧着太脏了。”
“什么?”
燕筠错愕地看她一眼。
“没什么。”
盛怀宁不欲再多说。
燕筠瞧见她面色不好,一时也住了嘴没再多问。
等帝后二人祈福罢,天色也已经暗了下来,此时再下山只恐天黑路滑,皇帝微一思索,便下了圣旨。
着令各府官员和家眷都在护国寺中休息一宿,第二日再下山。
护国寺自然是足够大的,盛家分到的地方是最清净的,燕筠用过晚膳早早地在屋内休息了,盛怀宁心中有些烦乱,躺在床榻上也没睡下,反复几次,索性从软榻上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过了戌时,天上只一轮明月挂在半空中,不见半点星光,护国寺内安静的厉害,人们都早早地歇下,走动的人并不多。
盛怀宁独自走在院子里,心中的躁意渐渐平复。
护国寺中有一条小桥,其下小溪流动,半空的圆月映在桥边,盛怀宁走过桥上,刚站定下,忽然从一旁拐角匆匆走过来一个人。
这人显然是急着,连路都不看,迎面走过来就撞上了盛怀宁,手中的东西没拿稳,玉简都扔到了地上。
“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盛怀宁被撞了一下,不由得吃痛地倒抽气,她蹙眉,但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太监,也无心为难。
“起吧,下次注意些。”
一边说着,她顺便低下头去捡掉在地上的玉简。
“多谢贵人。”
玉简搁在她手中,盛怀宁认出这是皇室的玉牒。
只是玉牒怎么会在这护国寺出现?
太监似乎猜出她的疑惑,低头解释道。
“这玉牒是这几日翰林院的大人修续,赶在今天修续完呈送给皇上过目的,奴才这一时急着送过去,才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见谅。”
“嗯,无妨。”
盛怀宁点头,刚要把手中的玉简送出去,乍然眸光一凝,定在其中一个地方。
南明才建朝十多年,玉牒上的人并不多,是以她一瞧,就看见了这上面的一个名字。
谢离,皇二子,懿德皇后嫡出,于南明元年立为储君。
字,子瑾。
ps:古代玉牒修续一般是十年一次,这里是私设改为五年一修续~
相认的话大概还要等一段时间,因为两个人之间还隔着很多事情和一些误会,宁宁还有一段记忆没有想起来,不过也会尽快哒~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