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第98章
这一夜平静无澜地过去,盛怀宁和谢离悄然来的消息,除了林副城主和韩将军秦副将之外,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
第二日一大早,盛怀宁拿着盛之珩给的玉佩和秦副将取得了联系。
秦副将二十上下的年纪,人看着很稳重,将盛怀宁要的消息都一一汇报。
“西边没什么动静,这两天头子都躲在镇子上,属下已经派了暗卫跟在那边每日盯着他们。
剩下的河盗,属下也跟着韩将军清剿的差不多了,若是发现副头目的踪迹,随时向您汇报。”
盛怀宁一一听过,跟着点头。
“最近两天再多注意点城主府的动静。”
“是。
盛小姐请放心,属下奉白世子的命令听从您吩咐办事,务必会把事情都办妥当。”
秦副将又是一板一眼地应声。
盛怀宁看过去。
“秦副将是什么时候认得我大……白世子的?”
瞧着他和盛之珩一样的年纪,字里行间却对盛之珩很是恭敬信服,算着时间至多和他认识一年多,盛怀宁不免有些好奇。
“属下曾在一年前为白世子所救,后来奉命去城西军营。”
秦副将又道。
盛之珩年少在盛家的时候就很有能力,那时候他并不带兵,跟着在朝堂之上做事就能样样精通做到最好,为人沉稳内敛,如今到了白家做世子,也一样将兵带的很好。
底下跟着的下属无一不真心恭敬顺服。
盛怀宁听罢了然,与他短短交谈过几句,才挥手让他离开。
这日的午后,城主正在城主府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躲在书房。
乍然听了消息说副城主来了。
他一向不待见这个副城主,然而如今自己像丧家之犬一样,对外面的消息更是一概不知,随时随地都害怕头子被抓住将他供出来,递出去的信得不到回应,心中惴惴不安,见林副城主来,登时有些恭维地迎上去,向他打探外面的消息。
林副城主仿佛无所察觉一样,将如今外面的情况和他说了几句。
他说外面河盗清剿的七七八八,只差两个头目还没抓着,不过流言甚嚣,百姓群情激奋,也都在自告奋勇说要帮着去找两个河盗头子,也许不日就能让他们两个落网。
“外面流言都传头子背后还有别人,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一句“无心”的话让他心头顿时一跳。
头子背后有没有人,他比谁都清楚。
林副城主无知无觉地继续说。
“不过无妨,等抓着他们两个,严刑拷打一番,总能吐出真话。
这次韩将军来可带了一个很有本事的人,说手段很是厉害,能让死人嘴里吐出真话。
若是他背后真有人……这一次被扒出来,可得好生掉一层皮了。”
意味深长的话说过,林副城主转头离开。
他担惊受怕了这么几天,乍然听了这句话,城主腿一软,瘫倒在地上。
两个头子被抓,首当其冲出事的就是他。
不行,不行。
他得让魏大人救他,魏大人一定要救他!
想到这,他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到屋子里又写了封信。
“送出去,一定要想办法送出去。”
门外的守卫早被林城主有意无意地撤掉了一些,城主的人趁着深夜,“顺利”地把信送了出去。
还没出了辙城,就和魏谆的暗卫撞了个对面。
魏谆的暗卫也到处找着能进城主府的办法,二人一对头,暗卫赶忙带着他去了魏谆处。
魏谆接了信,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焦灼,心中的犹豫褪去,道。
“今夜想办法把外面的守卫再清一清,我要进一趟城主府。”
于是晚间,魏谆悄然在暗卫的护送下进了城主府。
二人一见面,城主痛哭流涕地抱着他的大腿哭诉。
“您得救我啊大人。”
“滚起来。”
魏谆面无表情地踢了他一脚。
“咱家比你更害怕出事。”
他面色阴狠冷厉,城主被吓得顿时也不敢哭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前两天咱家就到了辙城了,但是你这城主府外被不少人盯着,咱家也不敢过来。”
魏谆落座在前面,问他。
“你信中把辙城内的样子说的如此严重,为何咱家来了,瞧着却有些假。”
城主一心焦急地想让他施手救自己,哪还管什么假不假的,张口就把情况往严重了说。
“哎呦您是不知道,如今满城的人都在搜捕那两个头目了。”
“你信中说如今辙城的河盗已经被抓了七七八八了,为何咱家来了之后,却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他就是觉得情况严重了才来的,怎么来了之后却发现,这明明还在搜捕着剩下的河盗,却处处宣扬人已经抓的差不多了,就好像一个……把他引进来的圈套一样。
城主登时瞪大了眼睛。
“大人,我还能骗您吗?只怕您探到了假消息了。
今日来的时候副城主还跟我说人已经都被抓住了,剩下的人都在搜捕两个头目。”
“当真?”
魏谆眯着眼睛问。
“当真。”
魏谆看着他说话铿锵有力的样子,沉默片刻问。
“那西边呢?”
西边?
“您问的头子?
我还不知道他在哪呢。”
“前几天他也传了信,说想见咱家一面,让咱家把他送出去。”
送出去?
这好啊!
只要他出去了,头子抓不到,那韩将军他们无功而返,没人知道自己和河盗的牵扯,也没人能定罪他!
城主登时眼前一亮。
“您知道他在哪?”
“知道。”
“那咱们今天就去见他一面,臣把您二位送走吧?”
“西边的那个湖……这两天似乎也守得严。”
魏谆瞥了他一眼,皱眉。
头子在信中说想让他通过西边镇子的那个湖把他送出去,可来了这两天,魏谆的暗卫观察,那湖旁边也有不少人在盯着。
“臣替您再去看看!”
城主这会正巴不得魏谆把头子带走,见他松口,当时自告奋勇。
今天就是有一百个人守在那,他为了头上的乌纱帽,也会想办法杀了他们把头子这个隐形威胁送走!
城主府的人趁着夜色出了城主府。
刚一出去就被人打晕,华丽丽倒在了墙边。
“小姐。”
暗卫低着头朝盛怀宁行礼。
“你换上他的衣裳,去城主府走一趟。”
“是。”
暗卫什么都没问,低下头开始扒这人身上的衣裳。
盛怀宁眼前覆过来一阵温热,谢离拉着她往后退了半步,将她严严实实地掩在了身后。
直等暗卫换完了衣裳,才往旁边退开一步。
盛怀宁对谢太子这样幼稚的举动颇有些哭笑不得,但此时正事在前,她也没多废话,递出去一封信。
这是第二次,她以头目的字迹往魏谆处传的信了。
“等半个时辰后,你带着这封信进去。”
魏宫的暗卫身上都有标记,为了以防万一,盛怀宁也比着让人在暗卫手臂上画了一个,天色昏暗,只要他伪装的像一点,魏谆也不会注意到这不是他的暗卫。
“宁宁这办法有多少把握?”
“十之八九。”盛怀宁淡声道。
魏谆还在犹豫,可城主是个贪生怕死的。
他最怕头目被抓到牵连自己,又想让魏谆救他,巴不得把这个麻烦送走,会想方设法撺掇魏谆。
这两封信,第一封告诉魏谆头子的住处,第二封在此时送过去,再相求他来见一面,加上城主在,魏谆必然会走这一趟。
“林副城主,吩咐人将西边镇子的守卫都撤了吧。”
半个时辰后,盛怀宁的暗卫伪装着,悄然进了城主府。
“西边湖的守卫在昨日已经撤了。”
天助我也!
城主眼前一亮。
“大人,咱们快些去吧?”
魏谆却有些怀疑。
“这么凑巧?”
“这两日似乎他们全力搜捕当家的,当家的藏在那个镇子上平日都不出去,恰好属下回来的时候,还见到了当家的送来的信。”
有这么凑巧?
魏谆半信半疑地接过去。
“他怎么知道咱家在城主府?”
“回大人,这是他往城主大人这送的。”
暗卫不动声色地补上一句。
这话打消他一些怀疑,扫了一眼,看到的确是头子的字迹。
“大人,他说了什么?”
“他说湖边的守卫已经撤了,想让咱家去见他一面。”
“那咱们……”
城主顿时更激动地要劝他。
魏谆在心中思忖着。
头子赶在这个时候送信,想来是湖边的守卫撤了,又联系不上他,所以想让城主联系着,要他过去一趟。
似乎也说得通。
也许的确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盛怀宁还在京中病着,谢离急得团团转,再不济真出了事,他的干儿子也会给他传信。
想到这,魏谆扫了一眼要退下去的暗卫,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你走近点。”
暗卫捏了一把冷汗,往前走了两步。
“拉开袖子……”
“哎呦大人,咱们快些去吧,这会正子时,再等下去要是天亮了,您走不了了……”
城主为此急得团团转。
魏谆被他扯着,匆匆扫了一眼,摆手让暗卫退下。
城主带了几十个暗卫,二人乔装了一番,连夜离开了城主府。
盛怀宁站在夜色里,悄然看着他们出来。
“跟去吗?”
谢离在身旁为她又拢了拢大氅,问道。
“林副城主,到了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盛怀宁看向他。
“这是自然,盛小姐放心,您先行一步,我随后就带着百姓们到。”
盛怀宁与谢离随之跟在魏谆的后面去了镇子。
镇子此时黑灯瞎火的,暗处的暗卫早就撤去了,魏谆与城主顺利地进了里面。
“大人?”
头子窝在里面的角落里正叹着气,一听说魏谆来了,一蹦三尺高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抱着魏谆的腿就开始痛哭流涕。
“大人,大人,您可算来了。”
他先入为主地以为魏谆知道了他如今的落魄才赶着来这找他的,心中大为感动。
“您要是再不来,我可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
魏谆忍住心中蹿起来的怒火,道。
“西边的湖守卫如何?”
“昨日就没了。”
头子知道这是魏谆要带他走了。
面上顿时带起喜色,一边倒着苦水。
“您都不知道这群贱民多精明,我可是躲了好几个地方,才躲到这躲了几天。”
城主放松下来,也跟着一起抱怨,想在魏谆面前邀功。
“是啊大人,您都不知道,这群贱民在城主府门前乱闹,我整日被他们骂的狗血淋头,但一想到大人您会来,我都一一忍了,再怎么样,也不能供出大人啊。”
头子接着说。
“那可不是,咱们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生来就是给大人办事的!
等出去了,避了这阵风头,我还当为大人鞠躬尽瘁!”
“好了,别虚溜拍马了,咱家救你们出去,还是为着以后。
这半年来给的东西少了不少,以后……”
魏谆眯起眼睛。
“这您放心,我回去就重整旗鼓……”
头子信誓旦旦的保证说到一半,忽然大门被踹开,院子里灯火通明,兜头砸过来一个臭鸡蛋,喊叫声和谩骂声混在了一起,砸的他们一阵懵。
魏谆心里一咯噔,定睛看过去,院中最前面站着韩将军,身后跟着林副城主,还有……长的看不到头的百姓。
百姓眼中燃着怒火,冲天的火把光亮把他们照的无处遁形,口中骂着。
“奸臣!贼人!”
嗡的一声,魏谆眼前一黑,心里的弦崩断,他对上韩将军的视线,手心一片冰凉。
“完了。”
烂菜叶砸在他身上,把黑色的衣袍都砸出一片脏污,他腿一软,一向不见波澜的眼中冒出几分慌张,脸色刷的白下来。
不到天明这件事就传遍了辙城。
继而顺着辙城,如火烧燎原之势,传到上京,四散开来。
一夜之间,所有人都知道。
河盗头子背后有人,不仅是他们的城主大人在背后助纣为虐,更高位的主子,是在京中翻云覆雨的大人,魏谆。
城主奉命借着官职之便帮助河盗欺骗百姓,烧杀抢掠,不惜借势捏造神佛假象,愚弄臣民,欺瞒主上,河盗头子杀人如麻,抢夺宝物,将东西上贡给京中的魏大人,一年几十万两银子,造就魏家的金银铺地,奢靡生活,桩桩件件,一夜之间,河盗头子招了个彻底。
信奉如神明的城主私下官盗勾结,以神佛欺骗人,帮助河盗杀害自己的百姓,加重赋税,看着百姓惨死而无动于衷,被发现的时候还口口声声喊着他们“贱民。”
而河盗头子欺上瞒下,躲在山中每年杀害数百人,尸骨堆在后山,宝物抢走上贡给魏谆一事更让一众死者的家人都无比痛恨。
信如神明的父母官骗他们,敬畏的神佛实则是到处杀人的河盗,而他们每每跪拜称颂敬畏的大人魏谆,是背地里掌控一切,享受着他们的心血银子还骂他们贱民的贼人。
而辙城,还有来往的商贩,是他们金玉生活之下的森森白骨和愚弄的玩物,杀人抢掠,一切俱为了京中大人的金玉日子。
何等荒谬可笑,何等惹人怨愤?
死了人的家属跪在城主府外痛哭流涕,辙城百姓和商贩聚在外面,怒声喊着要严惩城主,杀了河盗头子,再问罪最终的罪魁祸首,魏谆。
城主当夜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如死猪一样被人擡着送进了城主府,烂叶子和鸡蛋砸了满身,河盗头子被人抓着一顿痛打,若非韩将军着人拦着,只怕就死在了那镇子上。
而魏谆,吓得魂飞魄散被暗卫护送着,连夜逃回了京城。
然而事情并未如此结束。
从辙城闹起,有人开始一起聚着往上京,喊着要处理奸臣魏谆,消息闹到朝堂上,臣子为此吵的翻天覆地。
这事牵扯的不止辙城内的百姓,还有无数被骗了四年,被偷宝物被抢掠的的商贩,甚至再远一些,边境的城中,无数死了人的家属都纷纷来了上京。
鲜血淋漓的人命,百姓亲眼目睹,还有无数的怒火吵嚷混在一起,注定了这件事不能轻易镇压下去。
必须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火势越烧越旺,所有人的注意,都集中到了魏谆身上。
沸沸扬扬地闹起来。
这日午后,盛怀宁在屋子里听全了暗卫传来的消息,嘴角终于勾起个笑。
这件事的发展虽然曲折了些,但是好在最终结果如意。
“副头子抓住了。”
正在她低头与谢离说话的时候,秦副将走过来低头道。
“林副城主。”
盛怀宁没再站起身,径自朝林副城主说。
林副城主压住眼中的激动,再次朝她拱手。
“盛小姐果然信守承诺。”
他吩咐人把副头子押到了自己的院子,继而开口。
“多谢盛小姐。”
“合作而已,林副城主应得的。”
盛怀宁摇头。
若非林副城主带了百姓过去亲眼目睹,只怕事情还要好一番在背后操纵。
什么流言,什么推动,都比不上亲眼所见,给的冲击最大。
林副城主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局到最后,他仔细回想过去,发现事情环环相扣,他面前这位年轻的贵女,沉稳谋略,心思手腕果决,对人的心思拿捏的最准。
设的这场局,将魏谆这个佞臣算计进去,以百姓和流言为引,把局算的圆满。
而自己全身而退。
“林某的话一直有效,只要盛小姐需要,林某和手下三千暗卫,听候差遣。”
副城主朝她一拱手,从屋子里退出去。
事情了了,谢离松了口气,见她因为连日奔波脸色有些苍白,端了一盏茶递过去。
“回吗?”
辙城流言纷纷,很快京城就要派人来了,他们再留在这,就容易暴露了。
“回。”
如此说着,盛怀宁和他一起走出去。
韩将军住的地方离辙城的水路最近,盛怀宁站在外面,看向不远处的码头和水路,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你知道古往今来,百姓臣民和天子,最忌讳什么吗?”
“什么?”
谢离偏过头问她。
“天命。”
盛怀宁淡声道。
“魏谆到了如此地步了,如果有人再推一把……”
推一把?
谢离眼中闪过几分波澜。
“谢离,天命在上,神佛鬼像,无人不敬畏。”
当权者最甚,百姓次之。
“你想如何推?”
“钦天监的大臣……”
盛怀宁思忖着喊出了暗卫。
“去查查他的底细。”
暗卫领命而去。
而后,看辙城的事情发酵的差不多了,盛怀宁与谢离也没再耽误,悄无声息离开了辙城回到上京。
上京这两日闹的比辙城还热闹。
出了事之后,皇帝压抑着心中的狂喜,面上严肃地下了旨意喊韩将军把城主,头子,一起押入京中问罪,而牵扯着这件事的“罪魁祸首”魏大人,则被下旨软禁在魏宫,在事情查明之前,不准出魏宫半步。
他这“宽容”的处置自然惹百姓不满,纷纷喊着要把魏谆一起押入大牢,魏宫底下的臣子据理力争,却又因为事实摆在明面上,不敢多言辞,谢癸“为难”地让御前侍卫去了魏宫。
“魏大人,如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不如您也循着规矩,先入刑部走两日吧?”
魏谆眼神阴鸷地扫了一眼,因为事情他焦灼的嘴上起了两个燎泡,嗓子也哑的厉害,头发散下来,看着甚是沧桑狼狈,死死地盯着人吐出几个字。
“滚出去,别让我说第二遍。”
消息传回皇宫,谢癸死死瞪着魏宫的方向,须臾面上狠厉地笑了一声。
“他就趁着这两日得意吧,我倒要看看,这件事压下来,他魏宫能不能全然承受得住。”
但如此还不够……
谢癸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件事利用得当,能更好地把魏宫的根基动一动,让魏谆尝尝一落千丈的滋味。
他眼神动了动,吩咐下去。
“再去辙城……”
他一心筹谋着想摧毁魏宫的根基,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太子在京中消失了整整两日。
到这日晚间,盛怀宁与谢离才悄然入了京城。
回了京城盛怀宁也没闲着,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
她的暗卫在第三日带回来了一个消息,盛怀宁随之乔装打扮了一番,在深夜的长街拦住了一个人。
钦天监正从皇宫忙完了事情回来,走在漆黑的路上,神神叨叨地念着什么,忽然一擡头,见前面站了两道身影,顿时神色一凛。
夜色之中,面前两个人一身黑衣,如同鬼魅一般,悄然站在他面前。
将他吓了一跳。
帷帽之下,盛怀宁露出一双眼睛,锐利的眼神扫向有些警惕看着她的钦天监。
“温大人,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