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京枝西菁

邬离

邬离

二人一直胡闹到申时二刻才停下,继而谢离叫了水。

盛怀宁连眼皮都懒得睁,懒洋洋地窝在他怀里,由着他抱着沐浴过,才趴在他胸前睡了过去。

睡熟后的人面容恬静,耳侧还带着几分微红,雪色的中衣有些凌乱地散开,露出里面肌肤上暧昧的红痕,她一根手指仿佛无意识地抓着谢离的手腕,倚在他胸膛前,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

谢离眸光骤然温和下来,餍足的男人宽宏大量地不再计较那个狐貍精想勾搭自家夫人的事,心情大好地抱着盛怀宁睡去。

等夕阳的余晖缓缓打在窗棂上,她才掀开眼皮,朦朦胧胧地瞧了一眼谢离。

“醒了?”

察觉到她的目光,谢离缓缓睁开眼。

盛怀宁轻轻点头。

“还出去吗?”

瞧着她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谢离没忍住伸手挠了挠她的下颌。

锦被下的手刚伸过去要把她捞进怀里,就见盛怀宁警觉地睁开眼,往后缩了缩。

“我不要了!”

她的声音还带了几分哑意,眼珠滴溜溜地转着,似乎随时准备抵挡谢离伸过去的手。

“想什么呢。”

谢离无辜地指了指她后面。

“我只是怕你从床边掉下去。”

盛怀宁回头看了一眼,默默往他身边缩了缩,又被谢离捞着抓回了怀里。

“再睡一会。”

“该起来了。”

盛怀宁挣扎了一下,瞧见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算着时间他们都在床上躺了一天了。

她骤然脸色一红,又推了推谢离。

“我还想去镇子上看看呢。”

于是谢离被她拽着起来,二人穿好了衣裳,又在客栈里用了晚膳,才出了客栈。

已到晚间,天色渐渐暗下来,镇子上的摊贩也少了些,来来往往的人都赶着回家做饭,倒方便了二人在镇子上四处走走。

“我梦到过这个地方。”

盛怀宁四处看着镇子上的热闹喧嚣,听着叫卖吆喝声,还有来往百姓们的念叨,说着今天买什么菜,明天吃什么饭,这样温馨平淡的烟火气让她也不由得有些感慨。

“是那一天吗?你从盛家跑出来。”

谢离顿时想起下雪的那一日。

“是。”

盛怀宁点点头。

“只是可惜,后来重新建了镇子,将当时好好的都城都弄得四分五裂,如今也看不出一点当时的样子。”

她努力地顺着镇子的轮廓去找当时梦中都城的影子,但是依旧找不到几分相似。

“无妨。”

谢离轻巧地握着她的手,顺着指缝钻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我们来此看过,也就当是替父皇母后,见一见都城后来的样子。

宁宁,你知道的,他们的愿望从来不是让那个都城一直保持着当时的样子。”

如今四海升平,物阜人熙,百姓都有了好日子过,免于战争苦难,也有了最仁明的君主,他们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他温声安抚着盛怀宁,一边与她在镇子上走着。

靠近西边边境,春日里很是暖和,微风拂面,这边的人大多已经脱下棉衣,穿了轻薄的衣裳,晚间三三两两地结伴来到河边,这有唱昆曲的,有弹琴的,还有十几个长椅桌子摆在这,一群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喝酒畅饮的。

处处都是人间烟火气。

新朝停了宵禁,晚上热闹得很,二人一直顺着把半个镇子逛完,瞧见精巧有趣的小玩意,盛怀宁也拉着谢离逛了摊贩一一买了,到晚上回去的时候,没走一会,盛怀宁忽然停下步子,转过头朝谢离伸手,眨了眨眼。

“怎么?”

她伸手的瞬间谢离就知道她想干什么,却作出一副不明真相的样子,挑眉问她。

“怎么不走了?”

“累。”

盛怀宁往前两步,伸手勾起他的手指,软了声音道。

“背我。”

“不背,方才谁说的自己能走的?”

谢离心下觉得好笑,却对她撒娇的行为很是受用,清了清嗓子,正色摇头。

这动作是在江南的时候徐沅惯用的,每当她出去玩走不动路的时候,就喜欢这样扯着他,撒娇要他背。

“背我嘛,子瑾。”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几乎整个人倚在谢离怀里,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

温香软玉在怀,谢离哪还愿意背,只想这样抱着人回客栈。

盛怀宁以为他还不答应,睁着一双忽闪的大眼睛又软着声音喊他。

“谢离。”

“谢子瑾。”

“夫君。”

谢离眉心一动,终是妥协。

他蹲下身子,盛怀宁爬到他背上,夜色将他们的影子拉长,映在已经没什么人走动的路上,温馨安静。

他步子走的极稳,盛怀宁窝在他背上,听着耳侧的风声,因为下午实在“累”着了,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而后她做了一个梦。

那是邬离三百二十年的夏天。

七月底的一个早上,皇宫一大早地就热闹了起来。

五月的时候,南方灾害严重,帝后二人一同南巡,视察当地情况,再为百姓祈福。

前前后后走了一两个月,后来战事吃紧,帝王先行一步回来,皇宫的凤驾在今日,也将启程回来。

皇宫上下无不热闹,人人忙碌迎接着皇后的归来。

而此时,皇后的凤驾刚从南方启程,辞别了城中大小官员,她低调地带了十几个人,踏上了回程的路。

才走了没一会,前面就出了变故。

嚷嚷的吵闹声和板子拍在皮肉上的声音喧嚣刺耳,让坐在轿子里的女人蹙了蹙眉,她掀起帘子,看见一对年轻的夫妇正倒在地上,被几个官兵殴打着,旁边站了个年轻的女子,一边焦急一边哭泣,地上的男子几乎都要被人打死了,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不适地喊了人。

“去把人救下来。”

这一带从战事之后就乱得很,官兵打死百姓的事情时有发生,但她遇见了,自然就不能坐视不理。

几个暗卫上前吓走了官兵,把奄奄一息的那对年轻夫妇救了下来。

她掀开帘子走了下去。

她已经怀孕九个月,走路都有些不方便,一张温柔漂亮的脸上浮出几分忧心,她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一旁的年轻姑娘就跑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贵人,求您救救我哥哥和嫂嫂吧。”

“大胆,你敢冲撞皇后娘娘。”

暗卫的厉喝声把才十多岁的小姑娘吓了一跳,皇后扫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地上的年轻夫妇的确已经快被打死了,要是再不救人,只怕有性命之危。

她叹了口气,微微抚上已经隆起的小腹。

这一胎是她和皇上的第一个孩子,怀的时候总是心神不宁的,如今正逢战事,多做点好事,就当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了。

“你去叫个大夫。”

“娘娘,来路不明的人……”

下人欲劝。

“你去就是。”

两个暗卫离开去找大夫,地上躺着的年轻夫人昏迷着,高热滚烫,喃喃了一句。

“水……”

水?

邬离皇后看着她干的裂开的嘴唇,四处扫了一眼。

这临近几里的地方都没有人家,可夏日实在暴热,他们被打的皮开肉绽,暗卫找个大夫也需要时间,要是不喝点水,的确危险。

“我去找水。”

“娘娘。”

暗卫话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摇头止住了。

“如今战事,家家户户闭门不出,你们这幅样子去讨水肯定要不来。”

她不顾暗卫的阻拦,挺着大肚子走了几里路去找来了水,又让暗卫帮着大夫把他们带到了镇子上,妥帖地付了银子。

“娘娘,您的大恩我与兄嫂没齿难忘。”

年轻的姑娘跪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们一家姓盛,从边境而来,被这的官兵们欺负,要不是遇到了您……我们一家的命就交代在这了啊。”

她温和地安抚道。

“已经来了大夫了,好好休养,战事吃紧,无事可别轻易外出。”

“多谢娘娘,多谢娘娘,草民都不知道怎么才能报答您……”

“无妨,本宫也就是为腹中孩子祈福。”

她的目光跟着邬离皇后的视线移到了她的小腹上,又哭又笑。

“一定会的,娘娘的孩子,一定洪福齐天,平平安安。”

“但愿如此。”

辞别了姓盛的一家人,她踏上了回去的路。

前后走了半个月,到了京城。

那一天帝王丢下手中没批完的折子,亲自接到了皇城前。

年轻的帝王二十多岁,丰神俊朗,一身龙袍穿在身上更显威严,却在见到妻子的时候,眼中溢出笑意。

他上前接替了下人的活计,亲自扶着皇后下了凤驾。

这是他们成亲的第五年,帝王后宫只此一人,帝后举案齐眉,羡煞了满皇城的人。

“回来这一路还顺利吧?”

“孩子有没有闹你。”

“路上辛苦了,快些回去咱们歇着。”

帝王温声哄着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人进了凤宫。

“说来奇怪,回来的路上还闹的不停,这两天没少折腾我,进了皇宫之后,却忽然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皇后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帝王听了她的话,伸手抚上她的小腹,英挺的眉目满是认真和温柔。

“这么能闹,也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公主。”

“皇上喜欢什么?”

“公主吧。”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语气飘忽了一下。

“公主好,以后少操劳这么多朝堂上的事。”

邬离已经到了穷弩之末了,他做的一切也挽救不了什么,整日焦头烂额地待在宫中,却依旧看着满目荒唐而深感无力。

他不想让孩子走自己的老路了。

“朝堂上……”

皇后的笑意敛去,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要么一战,要么……我们先降。”

他轻声落下一句。

“不过前两天听魏公公说,这个年轻人很有魄力,也对百姓很好,若能免于这场战事,我们开城门也无不妥。”

“一朝国家,无非百姓为大。”

皇后也跟着开口,握紧了他的手。

“但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和夫君站在一起。”

这件事三两句话被岔开了话头,两人没再多说,一起窝在凤宫里,帝王轻抚她的小腹,眉目温和地与她谈论着还没出世的孩子,享受着最后,难得安静的生活。

他们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孩子,倾了满腔爱意,与期待。

八月初五的晚上,皇后发动了。

这一胎来的格外艰难,怀孕的时候没少跟着奔波吃苦,到了最后也没几分顺利。

凤宫的下人来来往往地奔波忙碌,整个皇宫的灯亮了一夜,帝王守在门外焦急地来回走动,只听见里面痛苦的喊声,却不见出来报喜。

“娘娘,再使点劲。”

“娘娘,您别睡啊。”

“娘娘,就看到孩子的头了!”

“吱呀——”

门被推开,帝王不顾下人的阻拦,大步走了进来。

“皇上,产房血腥,您万万不可入内啊。”

“此等危急关头,朕怎么能不陪着皇后。”

触目满床血腥,顿时让这个年轻的天子眼眶一红,不顾脏污,撩了龙袍坐在床头,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头上都是汗,中衣已经被血水和汗浸染,唇色苍白,却依旧朝他一笑。

“皇上……”

“别折腾你母后了,小公主,快些出来吧,父皇母后,都等着你呢。”

帝王落了个吻在发妻头顶,红着眼睛道。

下人送了参汤来吊着一口气,皇后又用力起来,这一会倒顺利了,没过一刻钟时间,她只觉得浑身一松,有什么出来了。

继而是下人高兴的喊声。

“恭喜皇上,恭喜娘娘,是个公主。”

“叫什么呢?”

她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却强迫自己睁眼在昏睡前看了一眼女儿。

才出生的孩子,五官皱巴巴地,那么小一团,被初为人父的帝王小心欢喜地抱在怀里。

“叫怀宁吧。”

他说。

日后这个国家到底是怎么一副样子谁也不知道,他的公主,在最危急战事吃紧的时候降生,却似乎享受不了多久金玉的日子。

那就希望她,不管什么身份,不管以后会不会离开他们,她承着父皇母后最大的爱意与期盼降生,要永远活在花团锦簇里,要永远长乐安宁。

那一天,是邬离三百二十年的八月初六,风雨飘摇中,皇室最后一个公主,迎着朝霞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