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
羁绊
第二天天已放晴，阿瑞娅醒来时灰烬已经带着新摘的果子回来了，看见她醒了后灰烬走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好多了。”阿瑞娅看着他温声道：“你昨晚给我吃的什么？”
她的身体娇气，生病不会这么快好，应该是灰烬昨晚给她灌下的药剂起了作用。
灰烬不答，只把手中还沾着露水的水果递给她。
阿瑞娅也不纠结，只是看着那果子面露难色。粗略一算，她已经离开王宫有十二三天，这么多天她都没有吃上一顿正经的饭菜，仅凭野果裹腹。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接过灰烬手里的果子，闷头啃了起来。
“我们，快要离开甘勐山岭了吧？”阿瑞娅恍若无意地问道。
灰烬站在洞外朝眺望远方，似乎在用目光丈量将要行的道路。
片刻，他收回眸来，黄金眼瞳灼灼盯着她沉声道：“三天。”
“那你准备——怎么处理我？”
阿瑞娅忽的擡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那一刻，灰烬站在洞外的光亮里，而她坐在昏暗的洞内。
朦胧的光线将两人分割成两个世界，金色的尘粒翻涌在亮光下，就像他们之间忽然汹涌的氛围——
灰烬静静地凝视着阿瑞娅，没有说话。
阿瑞娅不知道他是不明白该怎么处理自己，还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又或许他本来就是沉默寡言的……
在这暧昧相处的几天中，他们彼此默契的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可却在他们似乎真的接纳认同对方时，阿瑞娅又毫不留情的戳破了这一温暖又虚幻的假象。
灰烬的改变本就是阿瑞娅处心积虑得来的结果，没什么舍不得的，现在最重要的是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人鱼。
以灰烬现在对她的感情，能够保护她不受人鱼的侵害，或者干脆撕破契约，拒绝这次悬赏任务？
阿瑞娅不知道，从来最难揣测的便是人心，即使这是一只向她展露柔软的大猫——
“走吧。”
阿瑞娅垂下眸，朝洞外走去。灰烬下意识的伸出手来想抱她，而阿瑞娅却像没有看见般，径直擦过他身边，自己从洞口跳到了地面上。
灰烬的手顿在空中，怔愣地转过身去看着阿瑞娅，那双向来无波无澜的眼瞳里罕见的出现了疑惑的神情。
“带路吧。”阿瑞娅回望向他，露出一个堪称完美的微笑。
灰烬跃到阿瑞娅身边，弯下腰仔仔细细的看着她脸上的神情，面罩下高挺的鼻子耸动着，想找出她生气的原因。
可除了那官方的完美微笑，灰烬什么也没有发现，他伸出手来又想抱阿瑞娅时，阿瑞娅突然冷了神色，说道：
“别碰我。”
灰烬的手一下子僵住了，他站直了身子，可肩膀却垮了下来，整个人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狗般可怜。
他又看了阿瑞娅一眼，见她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便悻悻地转过身去，在前方带路。
他腿长步子快，阿瑞娅根本赶不上他，但她也不心急，步子甚至慢悠悠的犹如散步。
她这样做同灰烬生气是一个原因，而更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尽可能拖延时间。
既然灰烬的态度还在犹疑，她就不得不为自己多做一分打算。
虽然不确定凯莱恩他们是否找来，但阿瑞娅还是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性。
她刻意拖沓着步子，灰烬似乎也没有察觉般，任由她慢吞吞拖延着时间。
直到阿瑞娅跟着他走到一侧陡峭的山壁处，难以置信睁大了眼：“这就是你带的路？”
山壁倾斜几乎垂直，生长着寥寥几棵树木，仅能供鸟雀停留，而灰烬的意思竟然是要让她从这里走过去。
“你故意的吧？”看着一脸无辜的灰烬，阿瑞娅突然醒悟道。
倚靠在树干上的灰烬撇过头，装作听不懂她的话。
阿瑞娅哭笑不得，特意把她领到这里，想让她开口求他抱她过去，她怎么没有想到，灰烬这样的人能做出这么幼稚的事情来……
不过那一点笑意在想到他会将自己送到人鱼手上时，瞬间消失殆尽。
“想让我求你是吗？”阿瑞娅转眸看向一直偷偷看她的灰烬，冷声道：“那让我求你放我走你也会答应吗？”
听到她的话后灰烬缓缓站直了身子，他终于明白了阿瑞娅为什么生气，黄金眼眸中困惑的神情消失了，随之浮现的是近乎冷酷的沉静。
只看他一眼，阿瑞娅便知道，之前的那个灰烬回来了。
在触及到这个问题时，他朝她显露的那一丝罕见的温情也如雾般消散了。
看来这些天里，她所做的，都是白费力气——
阿瑞娅苦笑一声，以一种近乎嘲弄的笑容盯着他，说道：“那现在，还想要我求你吗？”
灰烬走到阿瑞娅面前，面罩下的脸庞格外冷峻，他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抱起了她。
将阿瑞娅的头按在他的胸前，灰烬腾身跃起，那陡峭难攀的山壁于他而言和平地无异，他踏着几棵树木的枝干便轻松的越过了这片山壁。
之后的路途，两人一言不发，一片静默。
灰烬赶路的速度更快了，阿瑞娅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海腥味，怀疑根本用不了三天他们就能到达诺维尔王国的领地。
所以到那时，她应该怎么办呢？
埋葬于深海……难道她真的会溺死在大海中吗？
阿瑞娅在山洞中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未知的未来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坐起身来，深吸了几口气，看着空荡荡的山洞，神色黯淡下去。
灰烬出去捕猎了，这次也没带上她一起，一切仿佛都回到了原点，无论她怎样努力，既定的未来还是不可挽回的发生着。
阿瑞娅站起身，想出去透透气，在刚要走出洞口时，碰上正好回来的灰烬，两人视线交错了一瞬，又飞快分开来。
阿瑞娅侧过身，想往洞外走去，却被灰烬突然握住了手腕。
她转过头去，那双金灿的眸子垂下来，望进她的眼里。
“跟我来。”灰烬缓缓握紧了她的手腕，低声道。
他们来到的是一块溪流旁的绿茵中，空中银月高悬，一旁的草丛中飞舞着萤火虫的绿光。
而在这一片美景中，阿瑞娅最先看到的是那一小堆篝火。
她自从被掳走后就没有见过火了，更没有吃过熟食，见到跳跃的红色火焰，差点令阿瑞娅热泪盈眶。
“你从哪儿找的火？”
灰烬一如既往的不曾回答她任何问题，只从一旁的草丛中拖出半边猎物的尸体，拖到火堆旁，用尖刺娴熟的切下小块的肉来。
“我来烤！”
阿瑞娅高兴的从他手中接过肉来，找了个树枝穿上，便架在火上煞有其事的烤了起来，映在火光中的脸庞，是前所未有的欣喜。
灰烬切下肉后，便接过阿瑞娅手中的树枝帮她烤了起来，后面树枝不太方便，他干脆用自己的尖刺直接穿上肉架在了火上。
好不容易吃上肉的阿瑞娅霎时将所有烦心事抛到了脑后，虽然没有丰富的调料，但胜在肉质鲜嫩，她捧着灰烬的尖刺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在灰烬直勾勾的眼神下阿瑞娅才从美食的诱惑中回过神来，他们现在，应该还在吵架吧……
手里的尖刺突然有些烫手，阿瑞娅将尖刺丢到灰烬身边，理直气壮道：“你怎么能把自己的武器交到别人手里？”
“这样，会被杀掉的——”
阿瑞娅努力严肃起神情看向他，她刻意装出的凶狠对灰烬没有丝毫威慑力。
他只坐近了些，拉过阿瑞娅的手，低下头用干净的树叶认真的擦着她脏掉的手心。
看着灰烬在火光映照中柔和下来的侧脸，阿瑞娅突然笑道：“这一顿，是告别晚餐吗？”
灰烬擡起头来，怔怔望着她，没有出声。
阿瑞娅知道丛林中燃火升起的烟雾，和留下的痕迹，都很容易被察觉，所以灰烬才带着她吃了这么多天的生食和果子。
而今晚突然为她生了火，还做了这一顿丰盛的烤肉，也许是为了弥补她吧……
“我突然想起来，你还从来没有叫过我的名字。”
阿瑞娅看着灰烬，漆黑眼瞳里跳跃着明亮的火光，像是整个夜晚的星星都落在了她的眼睛里。
说着，阿瑞娅伸手取下了灰烬的面罩，露出那张野性的俊美脸庞，而灰烬任由她的动作，没有反抗。
“你知道的，我的名字。”
阿瑞娅轻声笑着，柔和的笑意如水波般蔓延开，灰烬望向她，黄金眼瞳中光芒流转，在短暂的沉默的，终是张开嘴，以略显喑哑的声音唤道：
“阿瑞娅——”
交换名字，是产生羁绊的开始。
而当你呼唤我的名字，承认我的身份，接纳我的存在时，我们彼此缠绕的命运便开始了——
在三天后，阿瑞娅越过重山，终于望见了一望无际的蔚蓝海洋，迎面吹拂来咸湿的海风，她不由得轻吐一口气。
她终于抵达了，诺维尔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