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陈阿娇指尖刚滑过紫檀印版的缠枝纹。

建章宫偏殿的龙脑香就漫了过来,清得像山涧水漫过卵石。

侍立的小宫女玲儿正踮脚够案上的香盒。

鞋尖蹭到榻前的锦垫——倭国使者小野妹子跪坐在那儿,脊背挺得像绷直的弓弦。

膝前的桧木漆盒亮得晃眼,盒面的樱花流水纹用金粉描的,花瓣边缘细得能数出纹路,连水波的涟漪都带着起伏。

"哎哟!"玲儿手里的香匙"当啷"撞在铜炉上。

她慌忙去扶,却忍不住撇嘴:"这盒子再亮,能有陈太后的'百子锦盒'结实?锦盒摔在地上,里头的书都不会散页,你这漆盒敢摔不?"

掌事嬷嬷在她后腰拧了一把。

压低声音:"没规矩!"

转而对小野妹子福身:"使者勿怪,这丫头刚进宫,不知轻重。"

小野妹子闻声叩首,额头轻触地面。

声音低得像怕惊了香灰:"无妨。"

他抬头时,眼角扫过香匙,忽然开口:"这香匙的铜纹,比倭国的银匙浅三分——汉家的錾刻,倒不如莳绘费功夫。"

"费功夫有啥用?"玲儿梗着脖子。

"陈太后的锦盒上,绣的娃娃连肚兜的系带都分得出经纬,你这漆盒能绣出花样不?漆再亮,能像锦盒那样装下十卷书?"

"玲儿!"卫子夫从内殿出来,手里捏着刚核对的文书。

快步走到漆盒旁,指腹在盒盖上来回蹭:"这盒倒比咱们的楠木盒亮堂,涂了多少层漆?"

小野妹子再次叩首。

声音稳了些:"回卫夫人,涂了二十七层。每层都用扶桑花汁擦过,晾足三日才能上第二层——比汉家'锦面描金'费十倍功夫,金粉不易掉。"

"不易掉?"陈阿娇刚从工坊过来,袖口还沾着番红花的橙红。

笑着往榻边坐,三指捏住盒盖凹槽,"咔嗒"一声轻响,盒盖开了。

里头铺的汉地锦缎,竟是去年尚方署新织的"云纹锦",白地青云,针脚密得能兜住水。

"倒是懂借汉家好料子衬。"陈阿娇指尖点着锦缎。

"跟咱的'锦面描金'异曲同工,都是给好物穿体面衣裳。"

她忽然话锋一转,指腹按在盒底:"只是这漆盒怕潮不?去年梅雨季,波斯商队的漆盒在驿馆发霉,绿毛长得比阶前青苔还厚。"

小野妹子的脸微微发红。

从漆盒里取出块锦样,双手捧着递上前。

锦样用海岛棉织的,白得像刚剥壳的棉絮,捏在手里软乎乎的,能团成球,松开又慢慢展开,不留褶子。

"此锦用海岛棉织成。"他低着头,声音带了点较劲。

"倭国海风柔,棉絮比汉地桑蚕丝还细,做夏衣比'冰丝锦'凉快——冰丝锦看着薄,实则硬挺,哪有这般软糯?"

卫子夫接过锦样,指尖捻了捻。

忽然往案上铜镇纸旁一放:"软糯是软,可经得住磨?"

她指着偏殿门槛:"侍卫靴底蹭过汉家'耐磨锦',三年都没起球,你这棉锦,怕是蹭两次就勾丝,跟阿星织坏的第一块锦似的,线头吊得像蛛网。"

刘妧刚处理完西市文书,龙纹朝服下摆扫过锦垫,带起阵微风。

她拿起棉锦样,对着光看,棉纤维细得像蚕丝:"卫子夫说的是实用。"

忽然扬声:"阿月!"

廊下传来脚步声,阿月抱着丝线筐进来,筐里的桑蚕丝线闪着光:"陛下唤我?"

她瞥见棉锦样,眼睛一亮:"这就是海岛棉?看着软,不知经得住织机的劲儿不?"

"你跟小野使者的织娘比一场。"刘妧指着棉锦样。

"她织海浪,你织稻浪,用对方的线——你用海岛棉,她用桑蚕丝,如何?"

阿月往筐里扒拉:"我这有刚纺的双股蚕丝,够她织三匹!"

她抬头看向小野妹子:"倒是你们的海岛棉,别太娇贵,经不住我的织机梭子快!上次我织'百鸟朝凤锦',梭子一天走百来回,线都没断过。"

小野妹子起身时,膝盖在锦垫上磨出轻响。

"倭国织娘的梭子,比汉家快半分。"

他从随从手里接过个小锦袋,倒出些棉线:"这是预纺的海岛棉线,你们的织机若吃不住,可别怪线太柔。"

"柔?"阿月抓起棉线,指尖一拽,线竟拉长半尺。

"倒是有韧劲,就是太细,得并三股才够织稻穗的梗——你家织娘会并线不?不会我教她,免得织出的海浪软塌塌的,像没风的死水。"

小野妹子的随从忽然上前一步,操着生硬的汉话:"我家织娘七岁学织,会'并丝成缕',比汉家的'合股术'巧!"

玲儿在旁拍手:"巧不巧,织出来才知道!三日后来看,我赌阿月赢——她连越人的藤编纹都能织进锦里,还怕个海浪?"

掌事嬷嬷拍了她一下,却忍不住笑:"别瞎掺和,看着就是。"

她转向小野妹子:"使者若不嫌弃,老奴让人备些桑柴,烘烘你们的棉线——长安的潮气,怕是比倭国重些。"

小野妹子微微颔首:"多谢。只是烘时莫太燥,海岛棉怕烈火,跟汉家的桑苗似的,得温着养。"

阿月已经把海岛棉线缠在梭子上,往织机旁一坐:"现在就试试?让你瞧瞧,汉家织娘的手,能让软棉线长出硬骨头!"

小野妹子的织娘也不含糊,从行囊里取出小巧的倭式织机,摆在殿角:"我们的机子小,却比汉家的灵便,织海浪的弧度,分毫不差。"

殿角的汉式织机忽然"咔嗒"轻响,梭子在经线间晃了晃。

刘妧看着两台织机对峙,忽然笑:"三日太短,五日吧。织好的锦,送天禄阁当镇阁之宝,让百姓评评——哪样的浪,更有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