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卫子夫捧着户籍册进来:“册上的奴隶数比去年少了三成,注着‘赎身为民者两千,入养老坊者八百’,最末行写着‘互助钱,已帮百户孤儿安家’。”
“还有,李嵩大人让人送了块‘法平如水’木牌,说要挂在法典碑旁,跟奴隶们合绣的‘互助图’对着。”
刘妧望着窗外,律法殿的灯火还亮着,碑上的手印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无数双握在一块儿的手,暖得踏实。
远处传来蒙学馆奴童的念书声:“生而为人,不分贵贱,律法护之……”脆生生的声音混着檐角铃响。阿星正教阿禾用算盘算“互助钱”的数目,算珠碰撞声里,阿芽低低的哼唱飘过来,是首改了词的越人歌谣:
“你搭我的手,我扶你的肩,
织成一块布,暖过三冬寒……”
初秋的长安军营,晨雾弥漫,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军户区的土路,踩上去“黏糊糊”的。老军户王戍蹲在漏雨的茅檐下修补甲胄,往甲缝里塞麻线,麻线遇潮软塌塌的,一塞就掉。
“这破甲,补丁摞补丁,甲片上的线早霉成灰了,一拽就断,比我这老骨头还不经造。”他啐了口唾沫,“当年先帝亲征,咱穿的甲都是桑丝线编的,哪像现在……”
话没说完,袖中突然“嗡”的一声轻响——是刘妧微服时带的“湿度仪”,指针跳至红色区域。
王戍吓了一跳,抬头见个布衣妇人站在雾里,衣摆暗纹是极细的“军”字纹。
“你是……”
“来看甲胄的。”刘妧蹲下身,指尖碰了碰甲片上的霉斑,“这线霉成这样,怎么挡刀箭?”
王戍苦笑,往远处指:“不光我这身,张屠户的儿子在南边戍边,甲上的线被瘴气蚀断了,上个月中了一箭,差点没回来……”
军户舆图坊里,黄月英把三丈见方的粗纸地图铺开,图边用汉越文标注着地名,军户危房区用红线勾着。
“渭水北岸这一片,鲁直带人探过,地基能打牢,建‘青砖营房’最合宜,墙里加‘草木灰防潮层’,比茅棚强十倍。”陈阿娇指着地图说。
刘妧用玉簪在图上划了道直线:“主道铺钢碎石,雨天不泥泞;两侧设‘藤廊檐’,夏天遮阳冬天挡雪,像军营的经纬主线,把家家户户串起来。”
她的目光落在地图边缘,那里贴着张粗糙的草图——是王戍画的甲胄,线霉烂处被红笔圈着,写着“速换”二字。
“王戍的甲,得先换,不能让戍边的人穿漏风的甲。”刘妧声音发沉。
王戍正好站在门口,听见这话喉头动了动:“陛下,不光我,营里八成军户的甲都这样……去年冬天,小李子就是因为甲片松了,被冻掉了半只耳朵。”
军户议事厅里,长条案被挤得满满当当,有人扛着断弦的弓,有人捧着裂缝的头盔,七嘴八舌的。
王戍把残缺的甲往案上一拍,甲片碰撞声带着铁锈味:“我这身甲还是先帝时造的,线早断了!上个月演练,甲片磨破了胳膊,现在还留着疤!”他撸起袖子,一道暗红的疤痕露出来。
越人军校尉骆越穿着短甲——甲片是越人藤编缠钢片,比汉式甲轻便,他往前凑了凑:“王大哥说得对!南边瘴气重,军户子弟多染病,军医署连像样的药柜都没有,药材潮了大半,得配‘瓷药柜’,防潮!”
“还有娃上学!”角落里传来声音,是军户李嫂,手里牵着个流鼻涕的娃,“营里的学堂漏雨,课本都泡烂了,能不能给娃们弄‘厚纸课本’?”
陈阿娇展开“军户保障图”,图上画着新营房、新甲胄、新医署,一目了然。
“大家看,屋顶铺‘防漏瓦’,墙里塞‘吸湿布’;军医署配‘线脉枕’‘瓷药柜’,药材不会潮;王戍的甲换‘新制钢甲’,甲片间用越人藤编缠线,又结实又灵活,比老甲轻三成。”
骆越眼睛亮了:“这藤编缠线,跟我们越人链甲一个路子!南边瘴气重,藤编还能防蚊虫,比纯钢甲实用多了!”
军器模型馆里,老陶正往窑里送“钢甲片”,甲片是钢锻的,薄而坚硬,上面全是“透气孔”——是陈阿娇设计的。
“这孔看着小,穿上不捂汗,比实心甲片舒服,你试试?”老陶用钳子夹起块冷却的甲片,递给骆越。
骆越接过甲片,指尖划过边缘的“锁子纹”:“这纹跟我们越人链甲一样灵活,劈砍刺都不受限,比汉式明光甲轻便,适合在山林里作战。”
刘妧让人拿来“甲胄样册”,册里贴着不同甲片的样本,汉式明光甲的护心镜、越人藤甲的透气孔、北方军户需要的防寒衬,都用线标着优点。
“北边冷,甲里加‘驼毛衬’;南边热,多开透气孔;山地作战,甲片要小而灵活。”她翻着册页,“老陶,按这个样,先给王戍他们赶制一批,让戍边的人冬天前穿上新甲。”
老陶点头,往甲片上哈了口气:“放心!我徒弟们连夜赶,保证结实——就冲这纹,也得对得起军户的血汗!”
暮色漫过军营时,雾气散了些。王戍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发黑的甲片,边缘嵌着干硬的血垢——是他儿子战死时从肉里抠出来的,线缝隙里的血早凝成了黑褐色。
“这是犬子……”他声音发哑,手都在抖,“他死前还攥着这甲片,说‘爹,甲线断了,挡不住箭’……”
刘妧接过甲片,指尖触到冰凉的钢和粗糙的血垢,像摸了块烧红的烙铁。
陈阿娇把甲片举到烛光下,血垢在光里竟隐约凝成龙形,她眼眶发热:“尚方署!铸‘军户新印’!印钮做钢枪挑布,枪尖要利,布要韧,印文‘护国卫民’,用汉隶与越文合刻!”
侍臣刚应下,刘妧突然开口,声音轻却坚定:“母后,你看这甲片上的血,早跟钢融在一块儿了。军户的血护着国,国也该护着他们——该给军户织入‘国’的经纬了。”
掌灯后的未央殿,那块血甲片摆在御案中央,甲影投在“军户保障册”上,与册中的纹叠在一起,像血与布融了。
陈阿娇展开绣着“军户九保障”的布,银线绣的字在灯下闪着光:“居有房,病有医,幼有学,战有甲,殁有葬……”她指着“殁有葬”四个字,“战死者的骨灰,要用‘往生盒’装,盒里放块他穿过的甲片,让家人有个念想。”
卫子夫捧着《军户旧档》进来,册页发黄,上面记着近十年军户流失数,数字一年比一年触目。
“陛下,去年冬天,有三十户军户因为营房漏雨、甲胄破旧,偷偷跑了,去市上做了商户。”
刘妧指尖划过那些数字,纸档案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无数戍边的魂灵在低声说。
“跑了的,要找回来;留下的,不能再寒心。”她拿起笔,在保障册上添了句,“军户之荣,即国之荣;军户之安,即国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