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离珍珠不嚼

第一百三十八章 残魂碎片

木鱼声惊得君宸州呼吸一滞。

殿外的蝉鸣突然变得刺耳,他盯着国师袖中缓缓展开的素绢,上面朱砂绘着的曼陀罗花妖异诡艳。

当药碗的苦涩漫上舌尖时,他才惊觉自己已攥住了国师的袈裟——那温度,竟与梦里女子颤抖的指尖别无二致。

一刻钟后,君宸州斜倚在蟠龙榻上。

安神汤的药气在喉间翻涌,眼前的宫灯渐渐化作重影。

他紧蹙剑眉,冷汗顺着下颌滴落,恍惚间又看见乔瑾站在宫墙下,白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而她眼中倒映的,分明是自己前世满身浴血的模样。

墨色的沉雾如被风驱散的纱,君宸州的意识从混沌中挣出时,眼前的景象已换作紫宸殿外的汉白玉阶。

他像个提线木偶,躯体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眼睁睁看着自己薄唇轻启,吐出的字句却如淬了冰的刀锋:

“构陷顺妃、谋害皇嗣,证据确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人味,回荡在寂静的庭院里,惊飞了檐角一只栖息的灰雀。

“即日起,禁足君心殿,非诏不得出。”

廊下的乔瑾穿着一身水绿色宫装,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她那双总是盛满星子的眼眸此刻睁得滚圆,难以置信的光芒碎裂开来,化作点点水光,顺着苍白的脸颊蜿蜒而下。“陛下……”

她的声音抖得像寒夜里的烛火,绞着帕子的手指泛出青白,“嫔妾没有……真的没有……”

君宸州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钝痛沿着血管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看见她单薄的肩膀剧烈地颤抖,那摇摇欲坠的模样让他喉头哽咽,只想冲过去将她护在怀里,告诉她:“朕信你,从来都信。”

可他的脚像生了根,钉在冰凉的石阶上,只能看着禁军上前,用冰冷的锁链碰响她腕间那只他亲赐的暖玉镯——那玉镯本该暖着她的手,此刻却衬得她越发凄楚。

“陛下……”乔瑾的泣声被宫门缓缓合上的吱呀声截断,那声绝望的呼喊,像一根细针,狠狠扎进君宸州的灵魂深处。

黑暗再次吞噬视线,再睁开眼时,周遭已是蒹葭阁特有的清苦气息。

可这宫殿空得诡异,往日里萦绕的熏香散尽,只剩一股淡淡的药味和……腐朽的潮气。雕花美人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墨发如瀑铺散在褪色的锦被上,仅露出一截瘦得硌人的肩胛骨。

君宸州踉跄着坐到榻边的梨花木椅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轮廓。

她瘦得脱了形,昔日莹润的脸颊凹了下去,唇色白得像雪。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她眼下那片青影时,手腕却被猛地攥住。

“陛下!”

沈院判不知何时出现在殿中,须发皆白的老臣脸上满是惊惶,花白的眉毛拧成一团:“使不得啊陛下!”

他指着越婈腕间若隐若现的暗红色纹路,声音发颤,“这噬心蛊最是歹毒,中蛊者心脉与施蛊者相连,您若动了真情触碰,她体内的蛊虫便会受引,啃噬她的心脉啊!”

“噬心蛊……”

君宸州喃喃重复,心口的疼痛骤然加剧,像是真的有虫豸在啃噬血肉。他猛地收回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对,他不能碰她,连靠近都要小心翼翼,这该死的蛊毒,不仅困住了她的人,更隔开了他的靠近。

头痛突然如潮水般袭来,眼前闪过零碎的画面:浓得化不开的黑森林,地面上密密麻麻爬动的毒虫,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与血腥,还有……一棵歪脖子树上悬挂的、残破的衣袖,袖口绣着半朵快要褪色的……蒹葭花。

“啊——”他捂住头低吟出声,那些画面像刀子一样切割着他的神经。

待剧痛稍缓,他茫然抬眼,却见君心殿内景象又变。

往日里尚且留存一丝生气的宫殿,此刻竟挂满了素白的帷幔。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照亮地上铺着的白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味——那是……丧仪的味道。

“陛下!陛下留步啊!”沈院判的声音带着哭腔,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娘娘新丧,您龙体为重,不能再受这阴气冲撞啊!”

新丧?

君宸州如遭雷击,猛地看向那张曾经躺着越婈的美人榻。

此刻榻上空空如也,只铺着一层薄薄的白绢,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个浅浅的人形凹痕。不,不可能!她怎么会……

他挣脱沈院判的手,疯了似的冲向内殿,却在掀开内室帷帐的瞬间,僵在原地。

雕花大床上,越婈安安静静地躺着,身上穿着一袭他从未见过的素白宫装,脸上没有任何血色,唇瓣苍白得像冬日的残雪。

她双眼轻阖,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她腕间那道暗红色的蛊纹,此刻却变成了触目惊心的紫黑色,蜿蜒如一条死去的小蛇,缠绕着她纤细的手腕。

“央央……”君宸州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这一次,沈院判没有阻止,只是在一旁垂泪。

指尖即将触到她肌肤的刹那,君宸州猛地惊醒——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让他弯下腰,掌心传来温热的湿意。

他喘息着摊开手,只见掌心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

此时头顶的阳光已经到了正上方,此时的阳光倒是有些刺眼。

他茫然四顾,才发现自己竟坐在乾元殿的外殿里,案上的茶盏早已凉透,而方才那些光怪陆离的景象,不过是他因忧思过度而陷入的梦魇。

可心口那阵熟悉的钝痛却如此真实,仿佛梦魇尚未褪去。

他踉跄着起身,掌心的刺痛让君宸州猛地回神,指缝间渗开的血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角的冷汗顺着下颌滑落,砸在冰凉的金砖上,碎成星点。

正午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上投下割裂的光斑,晃得他眼晕。

“陛下?”

一个苍老而沉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君宸州浑身一僵,猛地回头——鎏金香炉旁,玄衣广袖的国师正负手而立,鹤发童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如古井,正落在他染血的掌心。

“国师?”君宸州的声音还带着梦魇后的沙哑,他下意识地想藏起手,却被国师一步上前按住了手腕。

“陛下龙体为重。”国师的指尖微凉,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股沉静的力道,“方才陛下伏在案上梦魇,臣不敢惊扰。”

案上的茶盏结了层薄垢,显然他已昏睡许久。

君宸州脑中轰然一响,那些破碎的画面——乔瑾含泪的眼、君心殿的素缟、腕间紫黑的蛊纹——如潮水般再次涌来,心口的钝痛化作实质,让他忍不住佝偻了背脊。

“国师……”他抓住国师的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眼中是惊惶与希冀交织的光,“方才……方才朕在梦中,见到君心殿……见到宸嫔她……”

他的声音颤抖着,几乎说不下去。

那些景象太过真实,真实到让他恐惧那不是梦。

乔瑾腕间的噬心蛊,沈院判的劝阻,还有那满堂白幡……难道都是真的?

国师缓缓抽回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帕递给他,目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陛下所梦,乃噬心蛊牵引心神所化。”

“牵引心神?”君宸州猛地抬头,血帕攥在掌心,“那……那梦中的情形,可是真的发生过?或是……或是预示?”

他不敢想“预示”二字背后的含义。

国师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让刺目的阳光灌入殿内。

蝉鸣声骤然放大,像无数根针在扎着君宸州的神经。

老国师望着庭院中随风摇曳的蒹葭枝,良久才缓缓开口:“蛊毒至阴,最能勾人心魔,亦能……映出残魂碎片。”

“残魂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