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芙蓉塞外客

第90章 封后

 武芙蓉回过神来,起身满面不可置信道:“汪内侍莫不是在与我说笑吧?圣旨上写了什么?”

 汪有为干脆将圣旨摊开在她眼前,郑重其事地说:“陛下亲笔,金口玉言啊皇后娘娘,封后大典都在筹备了,百官眼下都在忙着给武溪小郎君贺喜呢,就数您不知道了。”

 武芙蓉听到这里,头脑一声轰鸣,才确定裴钰来真的。

 她一时也顾不得接旨不接旨了,衣着也未换,急匆匆跑出吉祥宫便直奔太极宫。

 太极宫内,裴钰本在与礼部尚书商议封后大典事宜,听到内侍通传皇后到了,便让人先行退下。

 武芙蓉来的匆忙,脸色也匆忙,见到裴钰时有些气喘吁吁,礼未行先开口:“你把所有人都给诓了。”

 裴钰笑了:“蓉儿此话怎讲?”

 武芙蓉:“你将盈盈册立为公主,不是为了堵悠悠众口,只是想将皇长女生母的身份安排在我身上,好以此为由封我为后。”

 裴钰反问:“这样不好么?”

 武芙蓉拧了眉:“我不懂你这样做的意义何在,我可没有什么强大得力的娘家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裴钰起了身,缓步朝她走去道:“朕不是为了你的娘家,朕封你为后,只是因为你是你,你是武芙蓉,而朕,需要你做皇后,好在朕不在的日子里,镇住满朝宵小。”

 武芙蓉听到“不在”二字,更加狐疑困惑,双目直盯裴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钰正好停在她的面前,一伸手便握住了她的肩,目光灼灼道:“朕要御驾亲征,不知道要走多久,这朝堂需要坐镇之人,除了你,朕没有人能信。”

 武芙蓉立马后退两步,无奈道:“你怎么还想着这件事,我以为你早该忘了的。”

 裴钰轻嗤:“怎么会忘,即便没了一条腿一只眼,朕照样可以骑马拉弓,总而言之,东突厥必须灭,朕主意已定。”

 武芙蓉满心无可奈何,但见他这样,知道再劝也没有用了,只能去注意自己这边的问题。

 她有些迷茫,突然间就接手这样一个重担,又想到那满朝犹如虎狼的朝臣,眉头紧锁,不禁踌躇:“我觉得我不一定能震慑得了他们,他们对你都还半服不服,到时候不听我的怎么办?”

 裴钰沉默片刻,忽然转身回到御案前,将凭案而放的一把长刀抽出,又到武芙蓉跟前,将刀递给她道:“现在就拿上它走出去,谁敢不听你的,直接宰了。”

 武芙蓉迟疑了很久才伸出手,但却不敢握住。

 裴钰将刀柄塞她手里,攥着她的手收紧,语气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蓉儿,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朕需要你当这个皇后,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朕记得,但朕等不及了,外敌交给朕,内乱便只能交给你了,从今日开始,真正能与朕同进退的,只有你。”

 渐渐的,武芙蓉无需再借裴钰的力,自己握紧了掌中刀,虽然眼波仍旧闪烁震颤,但表情确实比刚才冷静坚定不少。

 同月里,封后大典举行。

 含元殿前,大乐起,武芙蓉身穿翟衣,腰配玉带,头戴凤冠,在内侍的相扶下,一步步登高阶,走到年轻帝王的身边,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裴钰亲自交予她凤印金册,在臣子面前,给了她最大的身份认同。

 霎时间,百官跪地叩首,山呼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封后大典结束,没多久,裴钰便在朝堂提出自己准备御驾亲征东突厥,由皇后辅国。

 一时间朝野震惊,难以接受此等惊世骇俗的提议,纷纷阻挠,甚至有些不惜当朝撞柱谏言。

 但这些都没有改变裴钰的决心,远征东突厥是他自年少时便有的心愿,非外力可能阻止,他非去不可。

 这时朝臣中有些别有用心的,见僵持不下,便提起皇后辅国未尝不可,但何以授凤印,该授金印才是,只要陛下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金印授与皇后,他们自然心服口服。

 金印就是御玺,御玺尚未寻回,若是用假玺相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被瞧出端倪,不仅不能让事情顺利进行,还会又生麻烦。

 初秋天气依旧炎热,催人烦躁。

 武芙蓉身着常服,到军营寻了裴钰一趟,看着他骑马拉弓,分明未有从前百分之一的英姿,却招来将士阵阵喝彩,心中五味杂陈,无法言说。

 阿吉率先瞧见了她,忙行礼道:“皇后娘娘驾到,拜见皇后娘娘!”

 一石激起千层浪,将士们连忙肃然行礼,参拜声响彻云霄。

 裴钰似乎很高兴在这见到她,下了马想跑,险摔一个踉跄,但还是在下属的搀扶下快步走到她面前,兴高采烈道:“蓉儿怎来这里了?武溪在新兵营里不在这,走,朕带你去找他。”

 武芙蓉却道:“臣妾不是来找武溪的,是来找陛下的。”

 裴钰这下更有兴趣了,一挑眉梢笑道:“找朕?”

 武芙蓉点头,对他说:“臣妾想让陛下,跟臣妾去个地方。”

 半日过去已至傍晚,二人抵达曲江池。

 许是接近宵禁,池畔没什么人,唯晚风拂面,水声潺潺,余晖映在水面,碎金一般,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武芙蓉数着岸上柳树,数到最中间的一棵,将裴钰的佩剑解了下来,把剑当铲子使,在树根下默默挖起坑。

 裴钰看不懂她这行为,有些哭笑不得,问她:“皇后特地带朕来这一趟,就是想让朕看你挖坑?”

 武芙蓉没理他,自顾自挖自己的,直到挖到一个包裹,才终于停下,将剑还给了裴钰。

 她将包裹从坑里拎出来,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又动手将包裹解开,终于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传国玉玺。

 裴钰本是轻松的面色,在垂眸一望后顿时凝滞,呆了片刻,道:“你怎么会……”

 “上官朗告诉我的。”武芙蓉道,“我早就知道了,一直没跟你说是因为恨你,不想让你那么轻易就找到它。”

 她确定了是御玺无误,便又将包裹系好,抱在怀中站起身。

 不过想必是蹲太久,她这一起身,不免头晕眼花,步伐都跟着发飘。

 裴钰握住了她的胳膊,有些欲言又止,终于张口却没问御玺,而是问她:“那你现在还恨我吗?”

 口吻发沉,且小心。

 武芙蓉晃了晃头,将眼前黑意晃走了些,转脸看裴钰道:“人生不应该只有爱恨的,陛下。”

 裴钰心中一酸,也不知这酸涩从何而起,总之不禁抱住了武芙蓉,哑声道:“蓉儿,多谢你。”

 ……

 一夜过,天际破晓,金辉笼罩九州。

 宣政殿中,百官愕然,感觉如眼前这般帝后同朝的场面,怕是千载无一。

 裴钰身穿玄色龙纹朝服,头戴十二旒冕,将御玺交到武芙蓉手中,对百官道:“朕御驾亲征以后,国事全权由皇后做主,见皇后便如见朕,皇后的命令,便是朕的命令,有违者,斩立决。”

 百官高呼:“臣遵旨!”

 下了朝,武芙蓉去了趟天牢。

 她朝服未来得及换,一身凛然华贵,神圣不可亵渎,将整个阴暗的天牢都衬得生辉明亮。

 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牢房,隔着牢栏,她看着在里面蜷缩的那道漆黑影子,轻声道:“冯先生。”

 地上的人动了一动,缓缓抬起头,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只能听到从他嗓音里,发出类似“嗬嗬”的笑声,笑了半天,他翻身行礼,头伏到最低,嘶声喊道:“罪民冯究,见过皇后娘娘。”

 武芙蓉鼻头一酸,手不禁伸过牢栏就想扶起他:“冯先生你——”

 哪知冯究反应异常强烈,竟是猛地后缩大喝:“别碰我!我嫌你恶心!”

 在外人看来,这场面实在好笑,一个半死不活,在恶臭的牢中苟且偷生的罪犯,居然能嫌高贵的皇后娘娘恶心。

 可武芙蓉确实红了眼眶,沉默了片刻,平静道:“世家已被打压,朝中正值用人之际,我和陛下,都想你出去,重新为民谋生,为朝廷效力。”

 “我呸!”冯究指她大骂,“为朝廷效力?敢问是为谁的朝廷效力?太子才是天选正统,他裴二就是个小偷,强盗!他把太子的江山抢走了!你武芙蓉与他狼狈为奸,居然反过头来要我为仇人效力,枉我当初看错了你!早知如此,我就不该帮你,我就该看你被他裴二折磨成疯子,最后当上太子的垫脚石,死在行刑台上,该身首异处的人是你!”

 牢吏听不下去,道:“不如属下去将他的舌头割了。”

 武芙蓉:“不必,就让他骂,本宫听他还能骂出什么。”

 冯究骂到喉咙沙哑咳嗽不止,瘫在牢里如只垂死的蝼蚁。

 武芙蓉命人将牢门打开,朝里道:“你若骂够了,就随我出去,这里太脏了,不是人待的地方。”

 冯究竟咳嗽着哈哈大笑起来,断指指着她,慢悠悠道:“再脏,也比你们两个人的手干净。”

 武芙蓉想了想,抿唇一点头:“好,我不勉强,你想待那你就待在这里,待到老待到死,这辈子别想再见一点太阳,太子是死了,大周可还在呢,冯先生我劝你分清,你到底是为了太子而活,还是为自己的抱负而活。若是为太子而活,我建议你现在就自尽,何必在这苦海挣扎呢,还能落得个忠义的名声。若是为抱负而活,一生襟抱未展开,我等你到死的那一刻,看你甘不甘心将眼睛闭上。”

 里面的人没了动静,身躯也一动不动,跟真的咽气一般。

 武芙蓉转身吩咐:“将门锁上吧,人家不愿意,本宫自然不好勉强。”

 牢吏:“是。”

 但在出牢房的路上,武芙蓉就又小声道:“多留意着点他,若他某日有想出去的迹象,你们直接放人,不必再往上禀告。”

 “是,属下明白。”

 出了牢房,武芙蓉被秋日艳阳刺得睁不开眼,深呼吸一口气,才慢慢再度将眼皮撕开。

 裴钰站在她面前。

 啫色胡服,墨发高束,背上背了只筋角弓,神采飞扬。

 恍然间,这一幕让武芙蓉感到分外熟悉,但已想不起专属回忆是在哪一年。

 “你怎么来了。”她问。

 裴钰道:“我本来在军营里,但是忽然想起,我后日里就要走了,所以很想来见见你。”

 武芙蓉不免发笑:“陛下是要提前两日,来同臣妾道别吗。”

 裴钰摇头,也跟着笑:“那怎么舍得,只是想来见你,然后带你去个地方。”

 武芙蓉抬了眉梢,眼带狐疑。

 裴钰笑而不语,朝她伸出手:“走吧。”

 他带她去了晋王府,或许准确来说,是晋王府中的明月台。

 事隔经年,王府中杂草横生,金雕玉砌的高楼朱阁也早已不成样子,一砖一瓦都笼罩了层沉沉暮气,好似从来不曾热闹过。

 武芙蓉抬头看着,目光发沉,笑道:“我怀疑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帮你辅国了,临走还要让我增添点对你的恨意,不怕我对你的江山乱来?”

 裴钰也是定定看着这楼阁,半晌没有回答她的话,忽然之间道:“蓉儿,我想我们两个人之间,能够一笔勾销。”

 武芙蓉还在揣测他这话的意思,就见他从袖中掏出一颗引火球,用火折点燃,扔进了明月台中。

 霎时间,火光四起,秋风一吹,整个楼阁都在熊熊大火中燃烧。

 武芙蓉懵了,转脸瞪大眼睛看他:“你这是干什么?”

 裴钰未回答,一倾身,吻住了她。

 “一笔勾销吧,蓉儿,我们能不能一笔勾销。”

 “别再去管昔日爱恨了,让它们都随大火消逝吧,我想和你白头偕老,就像每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

 “等我回来,我们就从新开始,好不好。”

 “我……心悦你啊。”

 武芙蓉的眼睛被大火熏出了泪光,很难受。

 唇齿分离时,她抬眼看了裴钰,凝视了许久,眼中头一次没有强烈的抵触和恨,却终是对他笑道:“臣妾祝陛下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说完了话,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