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战胜
武芙蓉说去就去,当即交代好一切,走时脱下凤袍凤冠,一袭素衣未着珠翠,与寻常人打扮无异,带着护卫和冯究,便这样上了路。
疫地,皇后凤驾一到,恐慌的人们逐渐冷静下来。
一开始是因为怕,怕这传说中的“妖后”,也怕被那些带刀的人杀了。
但后来他们发现,“妖后”也是人,长了副人的样貌,并不如传说中那样是妖精转世,身后还长尾巴。
她也不像人口中说的那样狠毒,相反还十分和善,会耐心听他们诉苦,也会安慰他们,甚至与他们一同流泪。
武芙蓉抵达以后,安抚完民心,第一时刻便向太医询问了一番,发现这疫病的源头还是水源,各地触发瘟疫的地方也多为靠山临水之地,不少百姓劳作一天过后,根本没有耐性去将水烧开晾凉再喝,多半直接接了溪水便饮,所有隐患便由此埋下。
武芙蓉并没有强行去纠正百姓们的习惯,而是以身作则,每日所饮所用都是用烧开的热水,其余人见状,自然纷纷效仿,不再与官府刻意作对。
尤其是武芙蓉与他们好声好气说,她会将所有亡者的身份名字记下来,回京就请高僧给亡者超度,保佑他们顺利转世,来生富贵安乐。
这无疑是戳中了所有人的心窝子,感恩之余也愿意配合官差行事,虽仍是不舍,但面对亲人尸体焚烧,不再如原来那般想尽办法阻挠。
武芙蓉就在疫地与百姓同吃同住,顺便监督当地官府建造育婴堂和救济所,一直等到瘟疫有所控制才启程归京。
启程当日,百姓们跟着御驾送了十里地,不乏热泪盈眶者,连呼:“恭送皇后娘娘!恭送皇后娘娘!”
冯究听到动静,不由看向御驾。
这些时日里,偶尔武芙蓉只是咳嗽一声,他便感到心惊胆颤,但不敢开口多说。
直到这时候,他才有心情,打马上前,隔着车窗对武芙蓉道:“虽说结果是好的,但我还是要说说你。你说你怎么就那么敢呢?瘟疫到底非同小可,一旦染上便是要命的事情,你说来便来,还同住同吃,真拿自己当铁打的不成。这回幸亏是天佑大周,保佑了你平安返还,下次再有这种事,可莫要再如这般行为了。”
“我知道。”武芙蓉的声音从里传出,平和冷静,“但来这一趟,只要没要了我的命,确实利大于弊,不是吗?”
冯究无话可说。
确实是如此。
首先是能让百姓们知道,皇后娘娘是将他们放在心上的,永远不会放弃他们,其次也能给各地官员提个醒,在瘟疫救治上必须上心,因为她确实在认真盯着,别想跟她敷衍马虎。
还有最最重要的,就是关于她的流言都会不攻自破,不必朝廷干涉,民间自有人维护她。
回宫以后,武芙蓉又将自己关在了太极宫半月,顺便把堆积成山的奏折批阅完,在此之后她发现自己确实没事,才正常上朝,和女儿见面。
等瘟疫彻底平息,她总算喘口气,有心情和盈盈在御花园散散步,不曾想一抬头,发现树的叶子都黄了。
秋天要到了。
不知不觉,距离裴钰御驾亲征,居然已经过去了一整年。
武芙蓉也只在这时候,能想起问汪有为一句:“战报有多长时间没收到了?”
汪有为道:“回娘娘,已有三个月了。”
武芙蓉轻舒口气,眉头不由轻拧,喃喃道:“三个月了。”
这场仗到底还要打多久。
两个月后,北境战报终于入京,天山已攻下,但周军死伤惨重,急需兵马补给,愿朝廷速拨。
百官沸腾,举国欢呼,沉浸在战争即将胜利的喜悦中。
只有武芙蓉在太极宫,独自计算一切。
先前招降的叛军经过在军营苦训,此时正好派上用场,马匹兵器她早有储备,自不成问题,因她先前整改地制颇具成效,冯究又抓了不少贪官污吏,施酷刑杀鸡儆猴,朝野一时肃清,清廉成风,以至这两个季度的税收比原先翻了一番,国库充盈不少。
算好开支和留京储备军的数量,武芙蓉拨出最大兵力,选好将帅,不日整顿出发,兵分三路前往漠北支援。
岁月如梭,又是一年过去。
……
一匹快马穿过明德门飞速入京,马上军使高举战报匣,张嘴高呼——“大捷!大捷!周军大捷!突厥王庭被攻下了!”
声音一路传播,从朱雀门传到宣政殿。
武芙蓉当时正与朝臣商议推行科举之事,听到声音,两耳竟是一嗡,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文武大臣都变得瞠目结舌,纷纷转头朝外张望,武芙蓉才知道,自己没听错。
真的赢了。
两年时间,周军到底把最强劲的敌人给灭了,从此以后,大周子民可随意进出边陲,边陲百姓也再也不用受外敌侵害,一切都能结束了。
战报呈上,武芙蓉未自己先看,而是让汪有为当众宣读。
汪有为清清嗓子,哆嗦着手捧住战报,展开道:“七月十四,我军兵分五路包围突厥王庭,大将武溪独自深入敌营,诱敌而出,陛下领兵马扑袭,斩杀达尔玛大可汗,收铁骑马匹各五千,牛羊两万,俘虏王室子女十七,贵族三百,降兵八千,另有……云云,如上若干。”
武芙蓉一听那兵马,便知突厥是到了强弩之末,哪怕没有裴钰突袭,他们也撑不了多久了。
吊在中原人脖子上几百年的大刀,终于是把它灭了。
武芙蓉平复了好久的呼吸,启唇吩咐:“传旨下去,周军大获全胜,举国上下,当季税收减半,普天同庆。”
“是!奴婢这就去办!”
群臣躬身高呼:“恭喜圣人!”
武芙蓉鼻头酸得很,但不想在百官面前喜极而泣,逐一挥袖:“科举之事改日再议,退朝。”
就眼下这情况,哪怕她有心情继续上朝,百官怕是也没有了。
她出了宣政殿,步伐极快,分明没有急事,但就是脚下生风,感觉身体都要随风飞起了,心中有股极利极烈之气无法抒发而出,急于找个出口。
回到太极宫,她奏折也看不下去,拿出战报看了又看,两眼热泪呼之欲出,最后终是唤道:“来人!拿酒来!”
宫人好生提醒:“这还是早上呢娘娘,您早膳都还没用,喝酒伤身啊。”
武芙蓉:“无妨,快快拿来!越烈的越好!”
宫人只好照做。武芙蓉接了酒,对壶大饮一口,长呼一口气,浑身顺时通畅,眼里的泪也终于在这个时候落下。
终于是等到这天了。
她想,只想再等到裴钰回来,把眼前这些摊子交给他,她就能轻松些了。
两个月后,接近凛冬,大军终于返朝。
武芙蓉不顾寒冷,早朝后便带领百官亲自到明德门下等候。
从清晨等到正午,众人终于在刺目阳光下看到了醒目的周军旗帜。
武芙蓉迫不及待便迎上去,身后百官相随,与她同往。
军队最前方,溪牛看到她的身影,连忙下马奔跑而去,在与她距离不远时下跪行礼,高声道:“末将拜见皇后娘娘。”
武芙蓉忙将他搀扶起来,激动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两年苦了你了。”
两年过去,溪牛长相未有大变,眼神却已全然换了模样,变得异常坚毅沉稳,摇头决然道:“能保家卫国是末将的福分,末将一点不苦。”
武芙蓉虽有许多话想对他说,但知道现在不是时候,本满心欢喜动容,但抬头一瞧他身后,不禁狐疑道:“陛下呢?”
溪牛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垂眸道:“这一路舟车劳顿,陛下龙体欠安,一直在车中歇息。”
武芙蓉再一仔细看,果然在满目骑兵中找到一辆高大车马,立马动身前去:“本宫去看看他。”
溪牛本想阻止,但一瞧百官,到底没了反应,只能忧心忡忡跟上武芙蓉。
武芙蓉快步前往,将士纷纷下马行礼,退避两侧,给她让出一条人道。
她经侍从搀扶上了马车,本是满怀喜悦,但手碰上帷布未来得及大掀,仅是拨开一块巴掌大的地方看清里面,双瞳便是一颤,将帷布又猛然放下,神情震惊不已。
她调整好表情,转过身下车,面朝百官,脸色一如寻常,道:“陛下太累了,不愿人打搅,先启程回宫吧,这一路谁都不准打扰陛下歇息,否则本宫唯他是问。”
众人自然听命,百官也没什么话说,只觉得等了那么久,都没见到陛下一面,多少小有遗憾。
武芙蓉回御车的路上,经过溪牛,转脸深深望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一切尽在不言中。
溪牛的脸色也好不了多少,只是长相孔武坚毅,盖过了笼罩在眉宇间的强烈忧思,使人看不出来。
阻止不是没有原因的。
如果可以,武芙蓉自己也希望刚才没有过去,什么都没看到,省得现在心神不宁。
因为她怎么可能会想到,走前那样意气风发的一个人,回来,会是被牢牢捆在马车里,手脚皆被束缚住,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如死灰,口中还被塞了一大团的粗布,粗布上依稀有暗红色的血迹。
也正是凭着那点血迹,让武芙蓉判断出那团布不是为了防止他发出声音,而是防止他咬舌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