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八章 赵官家们的用人之道
赵煦的动作,殿上的大臣们,自然不知道,但帷幕内的两宫,却都留意到了。
于是,向太后等郭忠孝退下后,就在帷幕中问道:“六哥,出了何事?”
赵煦笑了笑,道:“母后,没什么大事,只是明州知州报告,地方上出现了一股悍匪为乱,截杀路过商贾。”
“儿已命陈睦出兵追剿,应无大碍!”
“哦!”向太后听着,便没将这个事情放在心上了。
没办法,大宋社会上,别的不多,英雄好汉多如牛毛!
前不久,广南东路不就出现了地方豪强,以妖术蛊惑乡民为乱,发展到围攻州城的事情吗?
向太后对这些事情,已经习惯了,麻木了。
……
宴席散后,群臣各自拜辞。
各国使者,也都依次拜辞。
而宗室、外戚大臣们,则簇拥着赵煦与两宫,回到大内的庆寿宫,这就是要关起门来,庆贺赵煦的圣节。
回到庆寿宫后,首先来到赵煦面前道贺的,自是扬王赵颢、荆王赵覠这两位皇叔。
说起来,赵煦也是很久都没有见到扬王赵颢了
赵煦上次见他还是向太后生辰。如今,已过去了一个多月。
赵颢依旧是老样子,整个人无精打采,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
倒是荆王赵覠,看上去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这也正常!
赵颢自赵煦登基后,就一直被软禁在亲贤宅中。
两宫都派了人,日夜监视他,就怕他搞出什么大新闻来。
赵煦也不放心,特意赐李宪宅于咸宜坊中,让李宪帮着看着些。
同时,赵煦还生怕这位皇叔的日子不够精彩。
每次推恩扬王的时候,都会推恩那位大宋孝子典范,他的堂兄,赵颢的世子赵孝骞。
就这么一路让元丰八年不过是端州刺史的赵孝骞在两年内,不断高升,如今已升到了渭州防御使。
作为孝子,赵孝骞自然是遵从孝道,每隔七天都会去长宁宫中看望生母冯氏,还经常去其外家,故宰相冯拯府上走动。
有了这么一个大孝子,赵颢的生活,只能说是多姿多彩。
赵覠就不一样了。
赵煦对这位四叔,素来亲厚。
知道荆王喜欢书法,就将崇文院里收藏的历代名家真迹,都开放给赵覠,任由其临摹、拓刻。
更赐下了包括定武本在内的,兰亭集序石刻的拓片。
同时,因为赵覠喜欢医术,所有翰林医官院的国医,都被允许前往亲贤宅与荆王交游。
而赵覠的几個儿子,更是都被赵煦推恩,不断升官进爵。
其长子赵孝弈,两年间,就已从钦州刺史,升到了贺州防御使,官爵与赵孝骞相当。
其他几个儿子,也都是雨露均沾,说是一年三迁也不为过。
有事没事,赵煦还会赐给金银财物给堂兄弟们。
自然,赵覠的生活,完全没有任何压力,可以惬意的追求他所想要的一切。
以至于他今年又给赵煦生了一个堂弟,两个堂妹。
真真是人生赢家!
“二叔要保重身体啊!”看着萎靡的赵颢,赵煦忍不住的说道。
万一死的太早,没有享受到将来的福报,如何是好?
赵煦可期待着,他那位亲爱的婶婶,将来从长宁宫出来后的表演。
赵颢无精打采的拜道:“多谢官家关爱!”
“臣……只是昨夜未能安睡……”
赵煦瞧着,当即将脸一板,看向在一旁的赵孝骞:“大兄(赵孝骞是赵煦这一脉的老大),怎么回事?为何二叔昨夜没有睡好?”
“兄是二叔长子,要多孝顺,多侍奉!知道了吗?”
赵孝骞敷衍的跪下来,拜道:“诺!”
对赵颢这个生父,他是恨不得最好马上暴毙!
这样,他才好从长宁宫接回生母,好生侍奉,同时也才好将家里那几个孽种统统赶走。
赵煦看着,在心中摇摇头,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叮嘱:“二叔,当保重身体。”
“朕会给太医局下诏,命太医局每隔五日,就遣人登门,给二叔诊脉!”
对赵煦来说,他最希望看到的就是赵颢能长命百岁。
最好是能亲眼看到,那位如今在长宁宫的
王妃如何给他戴帽子,也最好是可以能享受赵孝骞这个大孝子‘无微不至’的关爱与孝心!
上上辈子,赵颢四十七岁就死了。
太遗憾了!
好多花样都还没有玩呢!
太皇太后在一旁,看着赵煦与她的两个儿子之间的亲密互动,尤其是与赵颢之间的互动,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她看得出来,这个孙子,对两个叔叔是真的友爱!
尤其是扬王赵颢,简直是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就够了!
……
两位皇叔之后,自是宗室长辈,以嗣濮王赵宗晖、大宗正赵宗晟、同知大宗正赵宗景等为首的濮王系的拜贺。
赵家到赵煦这一代,宗室人口,已经繁衍了上万之多。
不过,经王安石变法的改革,真正的宗室人口,被控制在了两三千左右。
其他宗室旁支,都被允许自寻出路。
经商的、种地的、读书的、当官的都有。
同时,宗室待遇也被对半砍了一次。
总的来说,负担是有,但不大,每年在宗室待遇上的财政支出,不过百十万贯。
其中大头,还是给了扬王、荆王以及嗣濮王等核心。
像是一般的宗室,就只能吃俸禄,生活过的并不轻松。
所以,这些宗室就只能靠着嫁女儿,赚些彩礼补贴生活。
这也就难怪,大宋的宗室们,越发的不安分。
以至于都闹出了赵世居谋逆案了。
作为赵家的家长,赵煦对此是比较忧虑的。
宗室们,特别是中下层的宗室,还是得给他们找出路才行!
让他们具备自食其力的能力。
就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须得等等。
……
在宗室之后,就轮到外戚们了。
外戚,自是以荥阳郡王曹佾为首。
曹佾又老了几分,整个人看上去,也都是巍巍颤颤,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了。
但他依然坚持带着外戚们,对赵煦行礼拜贺。
赵煦自是连忙起身,表示不敢接受,然后扶起老国舅:“舅祖,我早说过了,私下场合不必多礼……”
对于曹家,赵煦还是很看重的。
所以,给了很多好处。
不仅仅给其在汴京内外的许多商业,开了绿灯,还开放了许多技术给曹家名下的工坊。
就连如今还在整合质库的抵当所,赵煦也私下指示了贾种民,给曹家留一个名额。
而曹家自然是投桃报李,在很多事情上,都为赵煦冲锋陷阵。
尤其曹佾,充分发挥曹氏外戚深耕大宋朝堂数十年的优势。
在好多事情上,都充当了鼓吹手。
韩绛的改革,能够落到实处,是离不开曹家、高家、向家、刘家、杨家等外戚的配合和支持的。
这也是封建社会的常态。
除非可以打破原有的利益体系,重塑新的利益集团。
不然,就必须得到旧的利益集团的支持与配合。
否则,这些人或许成事的本事没有,坏事的本事是一定有,而且非常大!
王安石变法,之所以失败,一半以上的原因,就是汴京城的宗室外戚,一直在和新法、新党唱反调。
王安石两次罢相的背后,都藏着这些人的黑手。
所以,赵煦在庆宁宫醒来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
他想要做事的话,就得先喂饱这些人。
就像他在现代看过的那部电视剧中和珅和大人的救灾理论一般——只有先喂饱当官的,才能救灾。
当官的没有喂饱,灾民肯定不会有吃的!
这个道理虽然很歪,但却是真理!
多少事,都是坏在这些人手里的?
旁的不提,前段时间,赵煦扑买绫锦院的时候,要不是曹家、高家、向家、刘家、杨家帮着他弹压下去了其他外戚、宗室家的不满,还逼着那些人吐出了大笔利益。
赵煦那里能这么轻松、简单的,完成绫锦院私有化?
信不信,在一开始,他就要遇到在京诸司、诸场坊的强烈反对!
这些人完全可以利用他们把持、控制诸司百年的经验,让诸司衙门停摆。
曹佾看着那个搀扶着自己的少年官家,他诚惶诚恐的道:“官家
是君,老臣是臣……”
“无论如何,君臣之礼不可废啊!”
说着,他就感慨起来:“官家是明君,仁君,奈何老臣老朽,已没几年时间了……”
“若老臣能年轻十岁,那该多好啊!”
赵煦一听,就明白了,老国舅这是在给他递话呢!
赵煦立刻就道:“舅祖何出此言?”
“以我看来,舅祖老当益壮,定可长命百岁!”
“唉……”曹佾叹道:“老臣的身体,老臣是知道的……”
“怕是没几年活头啰!”
“而诸子顽劣,子孙不孝……恐怕……唉……”
赵煦听着,当然知道,曹佾在和他说什么?
无非不过是想要一个承诺。
一个他死后,曹家富贵不衰的承诺。
于是,赵煦道:“舅祖言重了!”
“依我看,舅祖诸子,皆是孝子,而舅祖诸孙,也都颇为贤明。”
“尤其是伴读曹晔以我观之,必成国家栋梁!”
这就是暗示曹佾——您放心,您之后,朕不会亏待曹家,不会做那种过河拆桥,人走茶凉的事情。
至少,朕会保证曹晔的地位,让其将来有机会继承您在朝中的地位。
曹佾自然是听得懂的。
他当即笑起来,道:“唉……老臣诸子顽劣,哪有官家说的这么好……”
“倒是曹晔……勉强还算可以造化吧!”
“舅祖言重了!”
……
陪着曹佾说了一会话,赵煦假作疲惫,与两宫说了一声,便在左右簇拥下,到了庆寿宫的内寝之中。
然后,赵煦就命人,将高遵路召到内寝。
高遵路在被通知的时候,还是有些懵逼的。
因为他从未料到,自己会被官家召见。
慌乱下,他只能急急忙忙整理一下衣冠,就跟着来传召他的内臣,进了内寝,到了庆寿宫的东阁。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端坐在帷幕中,静静的看着他。
高遵路连忙跪下来,四拜后奏道:“臣,杭州兵马都监遵路,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朕万福!”赵煦隔着帷幕,看向高遵路。
“知道朕缘何要召见爱卿吗?”赵煦问着。
高遵路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硬着头皮道:“臣惶恐,望陛下示下。”
赵煦轻声道:“朕今日收到了明州知州陈睦的急报。”
“陈睦言,似有自称‘占城国进奉使’之人,十一月初从明州登陆,欲入朝朝觐……”
“然彼等行至越州与杭州交界,却忽遭驿馆大火,数十人尽数葬身火海……”
“卿为杭州兵马都监,未知可曾听闻此事?”
高遵路顿时瑟瑟发抖起来。
在心中,他暗骂了一通明州的陈睦:“陈和叔……汝多管闲事!”
“将来必叫汝好看!”
可事已至此,他也是没有胆子敢继续瞒着了,当即顿首拜道:“臣死罪!死罪!”
“请陛下降罪!”
算是认下了这个事情,就是他主使的。
但他也是不会出卖高遵甫的。
因为高遵甫给他的实在太多了。
同时也是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哪怕是被人捅到朝堂上,对他来说了不起不过是罢官、编管而已。
可,只要高遵甫还在,太皇太后还在,他就迟早可以起复。
何况,如今还没有!
“高遵甫请爱卿动的手?”赵煦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捅破了窗户纸。
高遵路顿时一个机灵,只觉脖子上凉梭梭的,叩首道:“奏知陛下,高公事只是请臣阻拦、迟滞占城使者……”
“臣在回京前,给下面的儿郎下的命令,也只是叫他们拦住使团,不让其入京……”
“没想到……没想到……”
“他们竟有这样的胆子!”
说着,他就顿首道:“此事,臣绝无隐瞒!”
“乞陛下明察!”
赵煦听着,颔首道:“朕信爱卿!”
放火烧死整个使团和将使团拦在汴京之外,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前者一旦被捅出来,就是大案!
哪怕高遵甫,恐怕也吃不了兜着走。免不得罢官、编管。
而后者哪怕最终被捅出来,则可以用无数借口与理由推脱。
想来,应该就是宣毅军的丘八们,见财起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独走干的好事了。
于是,赵煦问道:“爱卿指派的是谁?”
高遵路哪里还会隐瞒,直接奏道:“奏知陛下,臣选的是宣毅军钤辖马从云。”
“此人如何?”
“奸诈小人!”高遵路咬着牙齿。
赵煦呵呵的笑了笑。
奸诈小人?
恐怕不止吧!
此人平日里,应该是在高遵路面前表现的极为贴服。
同时胆子也大,也肯干脏活累活。
不然高遵路怎么会将差事交给他?
奈何,这个家伙胆子太大了!
而赵煦需要的,就是胆大的人。
于是道:“卿回任杭州后,将此人及所有参与此事的宣毅军将士,皆发配广西,交右江安抚使吕嘉问任用。”
这等英雄好汉,留在杭州,实在是浪费!
他们应该去交州,去那蛮荒之地,发挥他们的聪明才智和胆量。
“诺!”高遵路大喜不已,他没想到,这事情居然能这么轻松的过关!
“朕已经给明州方面下旨……”
“没有什么占城使团,只是一群奸诈商贾,诡称占城使者,意图招摇撞骗罢了。”
“卿明白了吗?”
“明白!”高遵路吁出一口气。
“卿要记住!”赵煦看着他:“卿是朕的大臣!”
“往后,有任何事情,都需先报朕知!”
“再有下次……”赵煦看向他:“卿就该知道国法的威严了!”
“诺!”
“卿回杭州后,记住一个事情……”
“每半个月,以马递向朕报告杭州地方之事……”
“譬如说是否下雨?天气如何?杭州舆论在议论些什么?米价如何?”
“以及其他州郡所发生的大事……”
这就是要实验一下满清鞑子,用来监视各地的密折制度了。
同时,也是用来测试一下高遵路的服从性。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项测试。
接下来的一年,高遵路将受到赵煦全方位无死角的各种测试、测验。
赵煦甚至会故意找他的茬,故意打击、惩罚他。
简而意之就是pua!
此乃赵官家们对武臣们的常用手段!
所有正任武臣,都需要通过这个测试,以此来确保其绝对忠诚可靠!
像是现在的殿帅燕达,副帅苗授还有鄜延路的刘昌祚,都是通过了测试的典型。
而反例就是已故的种鄂!
种鄂正是因为未能通过服从性测试,所以他一直被打压,终其一生,都未能得到赵煦父皇的信任。
与之相反的,就是泾原路的老将彭孙。
通过测试后,即使其曾经造过官府的反,乃是山贼出身,但依旧被委以一路兵马都监的重任!
如今更是拜为遥郡,成为大宋高级武臣。
等其致仕,必拜横行,甚至有机会拿到一个正任团练使、防御使的头衔。
死后更是有机会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太尉、节度观察留后乃至于节度使。
其子孙也将因此被赵煦视作自己人,只要表现出中上的才智,就可以一路升迁,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将门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