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4章 父子齐下马 肖想 困境
带有狼头的旗帜高高举在天空,箭矢呼啸,在人的视野中来回飞纵。
大地轰隆隆发出震动声响,飞驰而来的马蹄带起草皮、黄土,黑色甲胄上镶嵌的铁片反射着森冷的光。
后方,身着皮甲的轻骑抽出弓箭,身形起起伏伏犹如浪潮向前翻涌,在他们的侧后方,穿着黑色戎装的步卒正组成阵列向前推进。
“宋军在退!”
“不冲,散开绕行!步军头阵!”
狼骑之中,石宝吼叫一声,换来王寅简短的回答,没有违反将令的骑兵。
石宝回了一声“左!”奔行在周围的骑士随着他的变向跟着轻勒缰绳,向他靠拢。
王寅自然的向另一个方向一指,狼骑霎时间分为两队,在战场拉起两条烟尘划过圆弧疾驰而去。
前方的战场开始压缩,箭矢在空气里擦出呼啸的声音,惨叫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战鼓声、号角声响起在天际,咚咚、呜呜的声音牵扯着宋军战阵中每一个人的神经。
王善就觉得自己现在呼吸有些急促紧张,战争的烈度有些超乎他的想象了,印象中,战事不就是杀过去,混战中做掉对方领头的,然后其余人就降了。
现在这是干什么!
也没人通知我第一次上战场就要面对这种规模的战事啊!
十几二十万人的规模,哪里是之前在州里那种打家劫舍围攻城池比的了的。
王善口中发苦,眼睛一个劲儿的偷瞄着四周情况,看看是否有齐军顾不过来的地方。
咚咚咚——
战鼓的声音从后方传过来,惊的这人陡然转过头,后方,岳飞的身后,一字排开的十名壮汉赤裸着上身,正奋力击打着一人多高的战鼓,天光下,每个人的身上都是油光铮亮一片,正迎着日光的方向还能看着从身上震落下来的汗珠。
王善眼睛抽了一下,心中多少有些腻歪,伸手叫来一直跟着自己的几个心腹:“都特娘注意着些,不想丢了小命,就给老子找宽松的地儿,这里不是善茬儿啊。”
几个獐头鼠目的汉子对视一眼,相互点头。
……
“啊啊啊——”
张用拖着铁棍疯狂的从前方往这边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翟”字大旗迎风飘扬,马上穿着铁甲的翟进一箭射过来,奔跑的身影斜蹿而出。
嗖——
箭矢擦着胳膊飞了过去,扎入土中,箭尾露出地面微微轻晃。
“老子入你大娘!你个鳖孙儿,有种下马和你爷爷打!”
张用头皮发麻,边跑边骂,也不知后面那姓翟的将领什么毛病,千军万马中追自己追的这么紧,又没动他婆娘,至于这般执着吗?旁边好几个活人看不见还是怎地。
然而战场上也没时间让他细细琢磨,本能跟着身旁的人向着后方跑过去,不时有人中箭跌倒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在前面,汤怀带着的长柄斧士也是急急忙忙撤走,战场上退缩的士兵刚刚奔过一片空地,有人“哎?!”一声喊,身子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追着的翟进催马撞倒一人,刚觑准张用后背,胯下战马传出“喀嚓——”脆响,视线陡然转换,黄土地进入眼中的同时,腰腿用力,顺着力道陡然飞起,在空中猛地转过身子落下,惊魂未定之间,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转眼看去,战马一条腿露出森白的骨头,血水正在汩汩涌出。
翟进连忙向脚下看去,一个个碗大的小坑密布这片土地,抬头扫视,地面上还放着铁蒺藜,与此同时,不少追击甚急的战马悲鸣一声摔倒在地。
“停下,退后!”
瞬间反应过来的前京西第一将吼叫出声,有亲卫在后从摔倒挣扎的战马身上拿下号角,吹响。
短促低沉的号角音在战场上空回荡,奔跑追袭的骑兵开始勒停战马。
“射、射、射,快射——”
战阵中,几个指挥神臂弓与弓箭手的宋军高叫出声,箭雨瞬间向着阵前倾洒过去,不少被迫下马的骑兵没有防备,顿时一片惨叫声。
后方跟进的步盾连忙顶着上前,期冀将这些下马的人拉回去。
变故来的太突然。
原本正处于上风的齐军攻势被止住,后面压阵的吕布接到前方回来的令骑禀报后,连忙做出应对,传令骑兵向后,将前方战场先交给步卒,一面传令卢俊义、徐宁等降将领兵上前接应正面战场。
与此同时,刘锜麾下乔仲福、岳飞麾下徐庆、以及郦琼三将各自带着麾下精锐兵马上前,将退下来的兵马护回阵中。
战场上,两边十数万兵马再次对阵而行,正面林冲、唐斌仗着麾下陷阵营全身重甲上前,碰上刘锜麾下派出步人甲。
两支各自穿着重装的兵马在后方穿皮甲步卒的掩护下厮杀混战,砰砰乓乓的金属交鸣声如同炒豆子一般在两军之间爆出。
步军靠着盾甲跨过满是碗大坑洞的地面,呐喊声、箭矢、刀锋、枪矛下溅出的鲜血覆盖了这片土壤。
冲锋、厮杀,齐宋两军锋线的士卒轮换了数次,卢俊义、徐宁等将亲陷战阵数次,皆是在危急时刻被神臂弓与硬弓射了回去。
下午之时,步卒填平了坑洞、扫清了铁蒺藜,战马踏地的声响再次在地面上响起,然而已经稍稍适应烈度的宋军步卒硬顶着压力坚守阵线,让杀上去的骑兵一时间无法硬突进去。
随后,刘锜麾下王彦领着八字军与岳飞组建的千余骑兵陡然杀出,让正在冲阵的关胜、索超措手不及,双双领着兵马败退下去。
王彦、岳飞两人又急忙转入阵中,顺着大阵支援被牛皋攻打甚急得侧翼。
天光西移,吕布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惨烈的战场,心中波澜不惊。
战事刚刚进行一日,不能将战阵击溃乃是正常,十数万人有时候打上十天半个月也是常有之事。
望一眼西边漫天的红霞,转头轻声吩咐一句:“传令收兵。”,一勒赤兔的缰绳,战马骚动的模样安静下来:“宋军看来有了些改变,不过还是困于战马不足,今日一战,也不知是否将他们弱点全暴露出来。”
金鸣之音响起,前方厮杀的声音随着金属敲打之音渐渐弱了下去。
房学度骑着战马上前几步:“陛下有计较了?”
“也不算什么计较,不过是待宋军这股气泄下去。”吕布眯着眼笑笑:“今日这战场的宋军或许是知晓乃是危急时刻,血性倒是比往常高出不少,只是这等士气不知他们能在铁蹄下撑过几时。”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房学度捋着三柳长须嘿然一笑:“除非他们也如我军般以军功为最,不然也只能饮恨在此了。”
“今次……”吕布握着缰绳的手暴起青筋:“打残他们!”
……
天与地的视线变得黯淡起来,各个方向的兵马在退却,前方的令骑将宋军兵无追击的战报汇聚过来,一点点分开的两支兵马中有人分别持着白旗将战死者的尸体收拢起来,运回己方再行火烧、埋葬,不然这等炎热天气,怕是没几日这里就要有瘟疫横行。
白日的喧嚣变得安静起来,携带着各种消息的快马在奔走,撤退回城内的宋军将领卸了战甲,各自看着军中的战报有些沉默。
“岳哥儿,战事不太妙啊,齐军第一日就打的这么凶猛,咱们麾下的死伤不少,若是明日再来这么一出,没几日军心士气怕是不保。”
话语在厅中响起,岳飞将目光从战报上抬起,王贵、张用、汤怀几人走进来,一股子汗味儿直冲脑门儿:“刘将军还有合肥可以守,咱们若是败了,怕是无为军也就没了。”
岳飞目光波动一下,随后闭上有些干涩的眼:“庐州不能丢,此处兵家必争之地,若是丢了,长江口怕是就暴露在对方面前了。”
张用看看他:“可是齐军又非止这一路兵马,还有其余两路也在南下进攻,情势似乎确不乐观。”
岳飞眼皮动了一下,他能联想到其余两处战场是怎样的画面,步兵徐徐推进,大量的骑兵在两侧游走,看到空隙突入进去,不多时就能配合步兵将一支军队击溃,然后骑兵在后追击掩杀,将前方奔逃的每一个人踩在马蹄下,血流成河,尸骨堆积如山,一路向着长江沿岸铺陈过去。
“……咱们这边,对着的是齐国皇帝。”
岳飞陡然睁开眼睛,看下厅堂中面色疲惫的将领:“他的存在对齐国兵马的鼓舞甚重,反过来说,齐国兵马对这位皇帝更加的记挂。”
“若是他长时间被拖在此地,其余两部齐军应会以其为念,转向往这边过来。”
汤怀面上一苦:“那岂不是更糟?到时候二十多万人齐聚这江北沿岸,庐州就跟煮熟的鸡蛋一般,一下就拍烂了。”
王贵看看他:“我看是被热油煎过了的薄肉片,到时候都成黑炭了。”
两人相视苦笑。
岳飞摇摇头:“也不是没有机会。”,看几个人将视线看过来:“齐军人多,又在西北与西夏争锋,听闻东北尚与高丽作战,如今这边再开战场,对其后勤压力定然巨大。”
哗——
握着战报的手陡然成拳:“只要拖到其粮草不足、国内怨声载道,或能让其退兵。”
王善张张口,呢喃一声:“然则他们从汴梁获取了不少钱粮,何时能等到他们耗尽的一日?”
岳飞尚未说话,王贵先是哼了一声:“岳哥儿还能考虑不到这点儿?你这厮不懂莫要胡言乱军心。”
“王兄!”岳飞喝止住他,和颜悦色的看着王善:“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他们三面战场,所耗更巨。”
王善勉强笑笑。
张显见状连忙岔开话题:“也不知那姓完颜的将领还会不会联系咱们,若是他能阵前反水,咱们也能轻省一些。”
王贵哈哈一笑:“要老子说,最好他能一下剁了齐国狗皇帝的脑袋。”
汤怀也跟上一句:“就是带着兵来逃也好啊。”
两人相互看看,顿时哈哈大笑,将张用“我怎没看着有完颜的旗号。”这轻声一句话给盖了过去。
“好了。”岳飞一摆手:“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先做好来日苦战准备吧。”
“是。”几人重重应了一声。
随后齐齐向外走,王贵喊一声:“岳哥儿,一会儿上我帐中用膳。”
那边答应了下来,又听他喊了张显、汤怀,三人并肩转身走了。
后方,张用、王善目光闪了闪,不知何时对视到一起,突然觉得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同时将视线垂了下来。
“张兄……”王善沉吟一下:“来我帐中坐坐?”
“也好。”张用呵呵一笑:“我腹中甚是饥饿,一起吃些也好。”
……
与此同时。
“郦”字大旗在夜晚的风中轻轻晃动一下,呻吟叫疼的声音从伤兵营中传出,不时有人被抬出营帐,送去一边用草席卷了。
“统制,我等的伤药不够。”
有人奔入中军大帐,一头的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淌。
“怎会?”郦琼忍不住站起身:“出征之时,刘将军不是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怎会不够?”
那人擦擦脸上汗:“军医适才打开药包,发现有大半的伤药都是沙土,怕是……”
没敢将猜测说出来,低下了头。
“……怕是被掉包了。”郦琼木着脸,将那人没说出的话说了出来,随后一捶桌面:“为国出征……他是怎敢的!”
重重喘息几声,随后抬起头:“你速速去找刘将军与岳统制,请他们挤出一些伤药给我等使用。”
苦笑一下:“姿态放的低一些,都是军中的弟兄,能不能活看你们了。”
“是。”
那人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就跑。
郦琼看人跑远,似是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双手使劲儿搓搓脸。
“这都能被你拿去卖钱,当真是好样的……”
……
夜幕拉满天空。
合肥城中灯火已经熄灭,刘锜穿着清凉的衣服伏案写着什么,半晌抬头,吹干墨迹,将其装入信封:“来人。”
“将军。”
“速速将信送去官家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