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望谟川

难堪

难堪

另一边——

“吃好饭了吗?我过来了。”陈牧迟单手拎着书包给江莞打电话。

“当然。不过我现在在外面,你先来长青路公交站这里吧,我在这等你。”江莞周边播放着各种风格迥异的音乐,杂糅在一起。

大概是在商城,陈牧迟想。

“好。”

......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陈牧迟睁大眼睛,看着江莞气喘吁吁地叉着腰,六七个大大小小的口袋放在公交站的凳子上。

“这个,还有这个,是给蒋阿姨买的,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在江莞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蒋阿姨是位和颜悦色的妇女,从前她去找苏隐竹玩的时候,蒋阿姨就很喜欢逗她,偶尔闲来无事还会给江莞扎头发。

那个年纪的小女孩哪有不爱美的,每次扎完头发回家江莞一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好像什么都挡不住她纯粹的快乐。

回想过去蒋阿姨对自己的好,江莞对着陈牧迟腼腆地笑笑:“蒋阿姨是苏隐竹家的长工,人特别好,听说去年她的女儿考上了很好的大学,所以买了些小礼物。”

“嗯,你说好那蒋阿姨肯定是位很好的人,”陈牧迟自然地拿起凳子上的礼品袋,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走吧,我来拿。”

“谢谢!”江莞用手背擦擦鬓角的汗,对陈牧迟说:“这几样要先放回家里,我的衣服还在房间...我帮你拿一些吧。”

“不重,你走前面带路。”陈牧迟没有多余的手,于是扬了扬下巴示意江莞上前。

......

“妈,我回来了。”江莞打开门,江母正在拖地,闻声看过来,厉声道:“你一大早跑哪去了?饭也不吃!”

江莞被吓了一跳,困惑不解道:“我昨天跟你说了今早去商场买点东西,你不是知道的吗?”

“一早上信息不回,刚刚我打你电话也打不通,江莞,你是上高中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吗?这些东西还要我教你,”江母直起身,右手拿着拖把,神色却不见半点缓和,“难得放假,我一早上都在打扫卫生,结果想让你半点忙都找不到人.......”

“可是我昨天跟你说过了呀,没回信息是因为商场人太多了,我东西拎不过来......”江莞尽可能平静地解释,但很快又被打断——

“还犟嘴!好不容易放个假,还成天就想着出去玩,你都是高三的人了,也该有点紧迫感了吧!”江母恨铁不成钢,苦口婆心地说:“高三了,玩的心都收收,妈妈从来不是不让你玩,但这难得的假期静下心来好好看会书比什么都强。”

“但是你昨天不是自己说——”江莞情绪也开始激动,试图为自己辩解。

“行!那你来,把地拖了,茶几收拾干净再去!”江母的语调陡然拔高,似乎料定这样女儿就会屈服于自己的权威。

“妈,你能不能讲点理!”江莞紧张地用余光看着门外台阶下的陈牧迟,无可避免的,后者将这段无厘头的争吵听了去,江莞更觉难堪。

江母还愈发作,陈牧迟却忽然上前,走到门口把江莞挡在身后,目光沉沉地叫了声阿姨。

“你是?”江母也没料想到还有外人,嗔怪地看了眼低着头的江莞,继而又转向陈牧迟。

“阿姨,我是陈牧迟。江莞隔壁班的。”陈牧迟自我介绍一番,又解释道:“我也是受邀去做客,所以顺路来接江莞。”

江母瞬间缓了神色,也觉气氛有些尴尬,于是笑着转移话题:“哦,陈牧迟同学呀,阿姨倒是经常在年级排名上见着这个名字,没想到还是个帅小伙,来来来,进来喝点水——江莞,给朋友找双鞋。”

陈牧迟看着江莞垂着眼,无声地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至始至终两人都没有交流,空气并没有因为江母强硬的扭转话题而变得流动,依旧如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江莞。”陈牧迟手里还拎着东西,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安慰她,但不要再提及似乎才是最佳选择,可即使是这轻声的呼唤,也让低着头的女孩更加难堪。江莞没看他,只是迅速换好自己的鞋,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对不起,稍等一下。”闪身进了房间。

“......”陈牧迟难过地看着半掩的房门,心中苦涩。他换好鞋,刚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江母就端着水壶热情地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下。

“小陈同学呀,不知道你要来,招待不周,先喝点水。”江母已经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仿佛刚刚那个咄咄逼人的架势从来没有出现过。

“谢谢阿姨。”陈牧迟接过玻璃杯,扯了扯嘴角。

“不客气。”江母笑起来,说:“阿姨经常在年级排名看到你,没想到今天见着真人了。小陈同学学习很棒啊,不像江莞,老是粗心大意的,上回月考退步了好些......”江母说到这眉间又皱起来,左右看了看,才发现江莞不在客厅,又高声喊:“江莞,你朋友还在客厅,你躲到房间里去干什么,还不快出来!”

“阿姨,我们一会要去朋友家,让她先收拾一下。不用管我。”陈牧迟双手拿着向上冒着热气玻璃杯,恍然有些出神。

“这样啊......”江母显得有些局促,现在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当着外人的面斥责女儿的行为有失礼数,于是又倒了一杯水,象征性地敲敲女儿的房门,没等里面应声就已经习惯地夺门而入。

“把水喝了,”江母把水放在书桌上,见江莞又下意识别过脸,心里又油然升起一丝愧疚,轻声说:“对不起宝贝,妈妈今天也是因为一些事情心情不好,没控制住,跟你发了脾气,妈妈保证下次一定改正。你收拾好就跟朋友一起去玩,假期就好好放松,需要什么给妈妈发微信。”

江莞听后仍不睬她,视线模糊一片,她强忍着,一动不动。

——为什么明明是我的妈妈,却要用一个跟她第一次见面的人来贬低自己的女儿呢?

江母见女儿没反应,自知理亏,是心疼也无奈。她在书桌旁边站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出门前又说了声对不起,才把门掩上。

江母回到客厅面对陈牧迟时又勉强笑笑,让陈牧迟稍等一会儿。

于是客厅里的两人又闲聊了些学校里的事,陈牧迟真诚地表示江莞成绩很好,前段时间作文竞赛取得了一等奖,作文被印刷成册传遍了整个年级组。

江母越听越是高兴,声音也大起来:“是吗?小莞也是我跟她爸爸的骄傲,但也不能大意,还是得继续加油。”她故意把骄傲两字咬重,像是料定了江莞能听懂她拐弯抹角的道歉。

“阿姨,不早了,那您先忙,我去叫叫她?”陈牧迟起身,在得到江母的同意后轻轻敲江莞的房门,“江莞,我可以进来吗?”

“......”房内不应,静悄悄的。

“你可以慢慢来,我等你,不着急。”

“你进来吧。”江莞的回应带着浓浓的鼻音。

陈牧迟缓缓推开门,只见江莞呆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一张白纸,皱巴巴的。陈牧迟手指蜷了蜷,难以言说的情绪翻涌上来。

“我收拾好了,马上可以出发。”江莞眼角鼻尖仍是泛红,睫毛湿漉漉的,但还是努力朝陈牧迟故作轻松地笑笑,陈牧迟却难以触碰她小心又暗淡的目光。

“你慢慢来,收拾好再出去。”陈牧迟温柔地说,目光无处存放,最后拘谨地锁定在那杯已经凉了的温水上。

江莞一口也没喝。

陈牧迟拿起盛满水的玻璃杯退出房间。江母不在客厅。陈牧迟将冷掉的水倒进自己的杯子里,一饮而尽,又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温热的水。

三分钟后陈牧迟再次敲响房门。

江莞看到他手里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对方眼神略有些紧张,半晌才低声说:“喝吗?这是我新倒的。”

江莞眼眶又有些发酸,她紧抿着唇,把险些夺眶的眼泪憋回去,接过那杯水咕噜咕噜喝起来。

温热的水顺着咽喉将暖流灌满全身,她终于又笑起来,是陈牧迟在学校里看到过无数次的动人的,灿烂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