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望谟川

未知也是一种自由

未知也是一种自由

六个人里出了三个醉鬼,几人只好提早回到民宿。宋怀景、江莞、陈牧迟各自认领一个醉鬼先洗漱。

也许是醒酒多少起了作用,在谭秋和陆知都回房间倒头就睡的时候,小苏同学还尚存一点儿模糊的意识,这会儿正在床上打坐。

宋怀景出去洗漱前,装作无意地问:“卖花的时候答应我的事还记得吗?”

“嗯?”苏隐竹歪头看他,一脸茫然。

“......”意料之中,他忘了。

“困吗?”

苏隐竹迷迷瞪瞪地点头又摇头。

“......”

“不困就等我回来。”

“哦,那你快点。”

宋怀景迅速冲了澡,但等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回房间时,还是低估了这兔崽子背信弃义的速度。

“呼——”大概是今天太累了,苏隐竹呼吸的声音比往常要重,从他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的睡姿,不难想象苏小少爷估计是坐累了,想躺下来等他,结果沾枕头就睡着了。

宋怀景轻手轻脚走过去把他规矩地塞回被子里,在苏小少爷唇角轻啄一下。

先当利息吧。宋怀景站在窗前擦头发,门外传来小声的对话。

“他们睡了吗?”

“估计是。”

“出去走走?”

“现在吗?”

“明天就回去了,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

脚步声渐远,大门一开一合后,四周只剩下海浪拍打沙滩的细微声响。

两人来到民宿下的海边,往来的人依旧很多。

江莞仍穿着早上那件白色的褶皱裙,又在路上一个老奶奶那买了一顶草帽。

“明天就要回去了,有什么打算吗?”

“还能有什么打算?回去先开一场批斗会,然后好好学习?”

陈牧迟轻笑一声:“你还会挨批斗啊?”

“家常便饭。”江莞也笑起来,短短四个字恰好介于自嘲和真诚之间。陈牧迟读不懂。

“不过现在倒是有个打算。”

“嗯?”

江莞看他一眼,弯腰把鞋脱下来,踏进冰凉的海水里。脚下细软的沙触及肌肤的感觉让她痴迷。

她这样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张开双臂,沿着海浪与沙滩的边界奔跑起来。四溅的水花沾湿了过膝的白色褶皱裙。

陈牧迟望着奔跑中的女孩,过去的两年,他一次又一次或试探或调笑地向江莞表白,无一例外被明确地拒绝。

这次,他依旧没有退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被她吸引。

陈牧迟望着越来越远的纤细身影,右手握拳又在下一秒无力地舒展开,他很少显露出沉默又认真的神态,终于在女孩即将变成一道远行的海浪,一条原就属于无际海洋的游鱼,一个逐渐消失在海滩岩石峭壁尽头的点时,他追了上去,像无声离弦的箭。

“江莞!”

“嗯?”少女小鹿般灵动地转身,掀起满身浪花,远处昏暗的路灯将她的眼睛衬得明亮有神,长发在湿润的海风中肆意拂过脸颊,汗湿的碎发粘在鬓角,鲜活又飘渺。

陈牧迟心间一颤,眼里却是即将溢出的哀伤,脸在酒精的催化下隐隐发烫。

他一步一步迎着海风,踏着海浪走到江莞面前,“江莞,这是我第三次向你表白,这么难得的机会,让我感觉不加以利用一下都是一种遗憾,万一你看在这么美的海边答应了呢?”陈牧迟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咱俩认识也快六年了,初中那会儿还把你当作暗自较劲的对手,不管是考试成绩还是各种竞赛。”

陈牧迟顿了顿,继续说:“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拿到成绩单会先留意你的名字,参加竞赛的时候也会不自觉找你的身影,每次看到你取得好的成绩由衷为你开心,就是排名上我俩名字紧挨在一起也会高兴很久。”

“但我发现名字靠得再近,也没办法真正靠近你。”

“我不想永远都只能站在你的身后,我还是想和你并肩同行,就是不知道江小姐愿不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江莞安静地听完,至始至终都没有移开目光。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站在漫过脚踝的海水里,像沐浴在残阳下的礁石。

“陈牧迟,我回绝你从来不是你不好。”江莞将鬓角的碎发挽到耳后,平静的声音在沙沙的潮水声中也清晰可闻,“到目前为止,我都无法理解爱情带给人的羁绊,它对我来说跟亲情一样,是一种无形的枷锁,是束缚。我不想被别人的情绪裹挟,更不想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上缰绳。我希望我的一生简单、自由,这就很好了。”

江莞垂眼,双手背在身后:“我相信爱是很美好的情感,但它会让人难以辜负一些东西。也许未来的有一天,我会改观,但至少不是现在,我也无法向你承诺未来那个人是你,对我来说未知也是一种自由。”

江莞眺望远处的海平面,花了很长时间消解酸涩的情绪。等女孩再次望向陈牧迟时,她按住了自己的草帽帽檐,右手成掌向里曲了曲,示意面前局促的男生弯腰。

下一秒,江莞将自己的帽子扣到了男生头上,在后者露出错愕的表情时背着手继续向前走了一步,陈牧迟听到她的声音夹杂着澎湃的海浪从远处飘来——

“如果你爱我,请先爱我的自由。”

陈牧迟洗完澡时女孩们的房间已经熄灯了。担心吵到其他人睡觉,他只用毛巾擦了头发,没吹。

反正,他也睡不着。

冲了凉以后脑子异常清醒,一个人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发呆。客厅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天上的月亮。

“还不睡?”宋怀景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不也没睡?”

对方从餐厅拿来一个玻璃杯,朝他晃晃杯子:“有人闹腾着要喝水。”

陈牧迟看着对方用水壶接好水加热,调侃道:“看来谭秋说得没错啊。”

“说什么?”

“说你俩关系好啊,我上回有这待遇还是打球把手给扭了。”

宋怀景对此不置可否:“你要吗?”

“有的话当然要。”

水还在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我说你俩是不是真有情况啊?”陈牧迟挑起一边眉毛,脸上挂着揶揄的笑。

“哪种情况?”宋怀景反问。

陈牧迟一噎,随即摆摆手:“行行行,我不问了。”

水烧好了,宋怀景把滚烫的热水兑温:“给你留了一杯,自己倒。”

说罢就要回房间。

“宋怀景。”陈牧迟犹豫片刻,还是在对方开门前叫住他。

“怎么?”

“我刚刚出去了一趟。”

“嗯,我知道。”

陈牧迟反手撑在窗前,长叹道:“第三次了,估计真没可能了。”

宋怀景其实挺会安慰人的,但他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且他清楚地知道陈牧迟需要的也不是安慰。

“我试了挺多办法,但我走不近她。”陈牧迟烦躁地甩甩额前碎发上挂着的水珠:“我能感觉到她对自己情感的封闭。她好像,对亲情也很悲观。”

“她妈妈对她影响应该很大。”

“你怎么知道的?”

“以前开家长会见过。”

陈牧迟了然,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浮现在脑海。

“咔。”轻微的开门声中断对话。

宋怀景身后的房门开了。苏隐竹半睁着眼睛,显然没清醒。他刚准备拉开门就被宋怀景挡了回去。

苏隐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嘟囔道:“我要喝水。”

“倒过来了。”宋怀景把温水递给他。

“怎么去这么久?”苏隐竹完全没留意客厅里有人,声音带着浓浓的困意。

听上去有点儿像,撒娇?

宋怀景捋捋对方的头发,等小少爷咕噜咕噜一口气闷完,抿抿唇,理所当然把杯子递给他,又倒床上去了。

房间的走廊上照不到月光,一片昏暗。陈牧迟并不能看见这边的情况,但他不傻,单从两人亲昵的语调,就能猜到十之八九。

他简直被气笑了。

“我刚失恋,你们就这么对我?”

“你如果在房间就不会看见。”

“我的错?!”

“差不多。”

“什么时候的事?”

宋怀景把杯子放在餐桌,迅速返回房间:“安静一点。”

门缝的光线即将消失的一刹那,宋怀景还是用为数不多的良知留下一句并没有什么用的安慰。

“早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