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音乐家”
“未来的音乐家”
“走快点，音乐要停了！”
“知道了知道了，催什么催。”
“今天是黄主任抓人，我看着他了，快点！”
“我靠！不早说！”
“你大爷的，别推我！”
各年级教学楼人流攒动，楼道间大有地崩山摧之势。
......
开学典礼即将开始。自打几人从淮城回来，本就短得令人心碎的假期也已余额不足，大家都火急火燎忙着赶作业。除了偶尔在微信群里冒个泡，也没什么时间见面。
成群结队的准高三踩点挤出教学楼的时候，黄主任气得眉毛都竖起来：“跑快点！马上回到本班队伍！等我到主席台还看见有谁吊儿郎当找不到队伍就让班主任来教务处领你们！”
一个男生回头，嬉皮笑脸地行了个礼：“得嘞！保证完成任务！”周围的人笑成一片。
“你站住，还跑？你哪个班的！”黄主任气得跺脚，作势就要追过来，苦于常年应酬的啤酒肚，没跑两步就双手撑在膝盖上喘起气来，那男生身高腿长早跑没影了。
主席台前的广场沸沸扬扬，放眼望去全是灰白相间的统一服装。
锦城一中平日对学生的着装不作硬性要求，可以穿校服也准许穿便服。唯有一些重要仪式或者典礼才会提前通知学生穿校服入场。比如说即将开始的开学典礼。
准高三的位置直直对着主席台正前方，据说校领导以此表达对高三学子非凡的重视。即使这帮兔崽子并不想要，但抗议无效。
“哎，今年学生代表指定是一班的宋怀景了吧。”
“那还用说？早上去办公室找老师的时候还看见一班班主任在跟宋怀景说这事儿呢！”
“他穿校服的样子你看见没？好帅啊！”
“一班在顶楼，他们班又宅，一学期到头都看不到几次。”
“如果主席台上有宋怀景，我倒也可以强迫自己听听校领导的高谈阔论。”
“是是是，宋怀景在上面，我看你巴不得校领导讲半小时呢！”
女孩儿们哄笑起来。
八点五十，校领导陆续赶来。待校领导入座后，主席台最右侧的学生代表也入了座，广场上果然掀起一阵窃窃私语。
黄主任皱着眉头，率先拿起话筒主持纪律：“同学们，稍安勿躁，安静下来。还有些学生，把校服外套给我穿好！那些搭在肩上围在腰上的，像什么样子？”
台下又传来嬉笑声。各班班主任也来到班级队伍前面。班主任来了，学生们多少也收敛些，开学典礼正式开始。
“......速切入正题。
“啊，同学们，秋高气爽的季节咱们又见面了......”杨校长戴着眼镜，略显稀疏的头发显然经过的精细的打理，他饱含深情地开始追忆过去短得可以忽略不计的假期，又回头勉励今年的高三学子，但富有激情、抑扬顿挫的演讲依旧无法打动台下这帮老油条。
台上台下两个世界，各讲各的。
“好无聊——”陆知站没站相，到处找人搭话。
“哎，你看见苏隐竹没有？”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靠！”他前面那哥们被吓一跳，转身给陆知一掌：“发什么神经？”
“看见没？”
那哥们敷衍地前后扫两眼：“没看见啊，你俩坐这么近你都不知道，我上哪问去。”
“嘿，背你的蜀道难去吧！”
陆知更困惑了，难不成这小子迟到被抓了？不能啊，被抓的那伙学生就在队伍后面整齐排开，也没见苏隐竹...嘿，怎么老陈也不在？
苏隐竹确实不在队伍里，他正坐在办公室面对同样被陆知视作失踪人口的陈萍。
“...情况我已经了解清楚了，你确定要休学吗？”陈萍面色凝重，仔细斟酌用词，继续说：“老师知道你在这方面已经取得很好的成就，但我还是觉得风险很大，尤其是在当今这个社会。而且以你现在的成绩，放弃实在可惜...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苏隐竹明白她的顾虑不无道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发自内心在为每一个学生的前程着想。但这些问题苏隐竹再更早之前就已经想过了。
“陈老师，非常感谢您过去一年的教导。今天做出这个决定并不是一时兴起，您考虑到的问题我也已经想清楚了。”苏隐竹坐得更端正，陈萍从没在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看着苏隐竹的眼睛，她知道这孩子考虑到的其实远远超过自己。
陈萍忽然很感慨，即使依旧忧心忡忡，但透过这件特立独行的决定，她看到了更为可贵的，这个时代很难拥有的东西。
“我明白了。”陈萍做出让步，没再劝导，语气柔和道：“老师真心祝福你能够拥有你想要的人生。”
苏隐竹也笑起来，起身向陈萍深深鞠了一躬：“陈老师，谢谢。”
......
苏隐竹站在顶楼的走廊，远远观望仍在进行的开学典礼。主席台上的领导换了一个又一个，讲话内容有长有短，相隔太远，苏隐竹也听不清。
没过多久，主席台下的学生忽然热情高涨，掌声不断。苏隐竹唇角弯了弯，这是轮到大家最期待的学生代表发言了。
宋怀景高挑的身形站在摆满鲜花的讲台后面，校服衬得他整个人干净清爽，尽展少年意气。
距离太远，照不清五官，苏隐竹稍微觉得有点儿可惜。好在他知道肯定会有人偷拍发到群里，小苏同学只需要乖乖等待。
果不其然，讲话还没结束，文理一家亲已经开始出现各种偷拍视角，可谓是顶风作案。
苏隐竹看来看去，最后没忍住偷偷存了几张。宋怀景讲话刚结束，台下掌声雷鸣。
苏隐竹开始骚扰男朋友。
小竹：宋怀景。
小竹：宋怀景！
小竹：宋怀景！！
......
没有回复。苏隐竹料想对方手机应该没放身上。
学生代表发言一般都作为典礼的最后一项活动，主持人接过话筒继续走流程，紧接着总结陈词。
苏隐竹也慢悠悠地下楼。
广场上的学生开始解散，一股脑涌向教学楼。
按照一中的传统，开学典礼结束后，上午的时间学生用来清洁教室，整理书本，下午准时上课。苏隐竹站在一棵树下，避开拥挤的人群。在一种灰白校服里，他尤为突出，一路上都有学生往这边看。
苏隐竹站累了又蹲下，手机终于响了。
宋怀景：你在哪？
苏隐竹：实验楼。
学生大多都回教室收拾东西，也有一部分去了寝室或者超市。
实验楼位于高一和高二教学楼之间，还没正式上课之前鲜有人来，格外冷清。
“怎么没穿校服？”宋怀景按照这小子拍照的视角在三楼走廊找到他。
“因为我是来道别的呀。”
苏隐竹语出惊人，宋怀景脸瞬间僵了。
“哦，我不是那个意思。”苏隐竹上前拽住对方手腕，把他拉过来：“我之前说过要给自己一个交代，现在我考虑好了。”
“我还是想试试音乐这条路。”苏隐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但宋怀景知道，说出“试试”短短两字，需要下定多大的决心，付出多少努力。
“我已经跟陈老师说好了，这两天在办手续，顺便收拾东西，”苏隐竹又记起离开办公室时陈萍喜忧参半的嘱咐，“陈老师没把我的走读证明删除，她说等到你们高考完再统一处理。嗯...也就是说，至少到明年六月，我还是可以进出校园，她让我有时间多回来看看。我很感谢她，遇到这样的老师是一件难能可贵的事。”
实验楼中空的草地上偶尔路过三两结伴的人，苏隐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
现在轮到另一个人了。
宋怀景很难用语言描绘此刻的心情，所以干脆伸手抱住了苏隐竹，用体温填满这令人忧伤的安静。
“是你之前跟我说的，国外的那所音乐学院吗？”
“嗯。”苏隐竹把头埋进对方的校服里，回抱住对方：“我觉得我妈肯定早就猜到我会选这条路了。发信息告诉她的时候，她打来电话跟我说语言课和钢琴课的老师已经找好了，下星期就能进行一对一辅导。”
宋怀景温热的手掌抚摸着苏隐竹后脑勺，一下又一下。
“后面的时间就真的要忙起来了，”苏隐竹在宋怀景身后掰着手指头算：“早上要上钢琴课，下午准备文化考试，晚上除了练琴还要复习乐理。再加上你们这学期起一个月才放一次假，下次见面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他感觉到宋怀景环住自己的手收得更紧了。
苏隐竹拍拍他的背，凑近对方耳语：“如果你特别想我，那我可以考虑翘课来找你。”
“现在就想。”
苏隐竹被狠狠撩拨了一下，心里跟猫挠似的。他翘起尾巴哼哼两句又道：“有时间吗？”
宋怀景点头。
“再去音乐室给你弹一次琴吧。”
音乐教室门没锁，苏隐竹带着宋怀景避开人群很轻易地溜了进来。
苏隐竹掀开钢琴上的防尘布：“这都多久没人用了，灰这么厚。”他四处看看，从书架的地方放下，招呼宋怀景过去。
“这个书架眼熟吗？我当时也是坐在这张凳子上等人来捡球。”
宋怀景记起两人初次见面就险些剑拔弩张的场景——当然，是苏小少爷单方面剑拔弩张。
“记得，你当时还瞪我。”宋怀景语调上扬。
苏隐竹难得不为自己辩解：“嗯，但那是事出有因。”
两人相视而笑。
苏隐竹弹了很多曲子，有流行曲也有他喜欢的专业曲目。
接着又体贴地给宋怀景录了几首新铃声，让男朋友再见不到自己地日子里换着用。
小苏同学还偷偷在录音里临时藏了一首自己谱的曲，出于某种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小心思，故意没告诉宋怀景。
时间在音乐声中悄然流逝，广播里准时传来即将午休的铃声。
“要去跟其他人道别吗？”
苏隐竹摇头：“跟你就足够了。”
短短一学期苏隐竹已经跟两个班的学生熟络不少，从开学典礼班干部清点人数开始，就有几个人在群里问他这个失踪人口的下落。现在，社交软件上的未读信息也多了起来，江莞、陆知、陈牧迟、张天浩......
“我不太习惯做这个。有人问起，陈老师应该会说的。”
苏隐竹只在六人的群里简单说明了情况，消息一出，原本咋咋呼呼艾特他俩的几人反而沉寂下来。直到江莞开始带头写下第一条简单的祝福：
“这是你应该走的路。我早该料到的。加油。”
“你肯定可以的，成名了可别忘了给我们签名呀！”
“一起为未来的音乐家举杯！”
......
苏·未来音乐家·隐竹炫耀似的把手机放到宋怀景眼皮底下：“宋班长不祝福我吗？”
“不是祝福。我知道你能考上。”
他们坐在一张琴凳上，身体每一次呼吸的律动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这就是为什么他跟其他人不同的原因。苏隐竹想。
宋怀景从来没有刻意挤进他的世界，窃取藏在皮囊之下的秘密。纵使苏隐竹不说，他也能准确无误地直击“要害”，不奉承，不掩饰。
在所有人诚心表达祝愿的时候，只有宋怀景给予他超越主观情感的信任。
苏隐竹眼底深藏的野心和欲望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展露出来，宋怀景稳稳接住了。
“我当然能考上。”苏隐竹口吻颇为云淡风轻。
这是他的强项，他没理由过分谦虚，更没理由在同样骄傲的宋怀景面前伪装谦虚。
音乐本就是苏隐竹身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时间拖得太久，苏隐竹知道宋怀景没时间午睡了。离开这间教室之前，苏隐竹故作神秘地把宋怀景叫到两排高大的书架之间。
苏隐竹做贼似的四处窥探一番，确认安全后下达指令：“弯腰。”
宋怀景照做。
苏隐竹立马拽住对方的灰色衣领，在对方瞳孔微微瞪大时主动吻了上去。
蜻蜓点水的吻，在宋怀景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分开。
苏小少爷还故意舔了舔唇，一双桃花眼有意无意地扫过眼前人的脸，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卖花的时候答应你的条件我记得，”苏小少爷灵活躲过对方想把自己抓回去的手，作势就往门外跑去，“我不赖账，还完再走。”
等宋怀景追到门口时，苏隐竹已经一溜烟跑到楼道口，身子刚迈出大门，他像是又想起什么，从墙边探出脑袋：“记得想我！”
那一秒，一个近乎本能且毫无由来的念头占满了宋怀景的全部意识。
“留住他。”
他看着苏隐竹跑出德育楼，背过身朝自己挥手时，他忽然很想上前抓住越走越远的人，像受到某种说不上来的预感的驱使。
“走啦！”
理智终于回神，虽然难以言喻的古怪情绪仍在心里作祟，但宋怀景由衷为苏隐竹高兴，因为这一次，他奔向的是他生命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