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想你,每时每刻。
我会想你,每时每刻。
同林茵、宋承望告别后,两人回到苏家宅院,心照不宣地再未提起那晚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形影不离。苏隐竹还在倒时差,但精神不错,两人一起做饭、逛超市、逛街看电影、和小福交流感情...他的神情不再像几天前那样紧绷,那个夜晚仿佛早已远去,化作退潮后的幻影。
宋怀景没有问他什么时候走,即使在一切如常的生活包裹着的糖衣下,那未知的不安越来越浓,如同悬在他头顶的定时炸弹。
可他不愿意问,一旦问出口,逼近的日期同样是一场令人绝望的凌迟。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将对方留下,他不想承认,自己其实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度。
两人并肩走在一排排琳琅满目的货架之间。宋怀景推着车,苏隐竹一手拿一包薯片,正认真斟酌口味,宋怀景从他身后伸出手,轻轻一拎,把两种口味都放进购物车。
苏隐竹满意地朝他笑。
“明天去医院吧。”
苏隐竹听到某个字眼,笑容褪去,漫不经心地问:“去医院干什么?”
“你说等你回来,让我带你去检查的。”
“啊!”小少爷像是才想起这事,旋即耸肩笑道:“你还记得啊?”
“你的事,我都记得。”
“唔。”
宋怀景以为这就是默认了,正推车往前,却见苏隐竹仍站在原地没动。
“不用啦,”苏隐竹声音很平静,似乎十分轻松,“面试前戴安娜给我放了半天假,已经检查过了。”
“检查过了?”宋怀景略微偏头,紧接着问:“什么问题?”
苏隐竹扬眉:“没有问题,就是过度疲劳,休息两天就好了。”
宋怀景迟疑地看着他,想从苏隐竹的眼里探查到蛛丝马迹,可苏隐竹的目光坦荡,炯炯有神。
“干嘛?不信啊?”苏隐竹被逗乐了,又顺手从货架上拿起一盒曲奇,“真没事,不过谢谢你还记得这件事,不愧是我男朋友!”
宋怀景还是不说话。
“嗯?还盯着我做什么?还要检查我报告单呀?”苏隐竹故意逗他。
“......”宋怀景试探道:“可以吗?”
“什么?”
“报告单,我想看。”
苏隐竹的语气稀松平常:“当然可以,明天就问医生要一份电子版给你,现在那边的医院还没上班呢。”
“好。”宋怀景认真地点头。
“我还想吃鸡翅,我们买点回去——啊!四点半啦!你等会儿不是还要去毕业聚会吗?抓紧时间!”苏隐竹推着宋怀景往另一头走,挤进热销商品的人堆里。
人潮越来越密集,苏隐竹回头眨眼,抓住宋怀景的手腕:“放心,抓牢就不会走散了。”
......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宋怀景回来后洗了澡,走到沙发旁坐下,环抱住苏隐竹。
苏隐竹任由对方抱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迷迷糊糊道:“嗯...不去了吧...”
宋怀景亲吻对方的耳垂,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去。他们也很想见你。”
苏隐竹被宋怀景亲得发痒,想把对方埋在自己肩颈的头推开,尝试无果后懒洋洋地笑起来:“你不要闹我。我刚刚还在群里给他们发红包了,就陆知抢得最多...我好困,出门一趟累死了,我要睡觉......”
宋怀景束着他,闷声道:“那再抱一会儿。”
苏隐竹无奈出声:“你从来不迟到的,再不去来不及啦!”
“......不想去了。”
眼瞅着宋怀景似乎真准备抱着自己往沙发上倒,苏隐竹连忙跟他讲道理:“那怎么行!你还是班长呀,你缺席多不合适。”
苏隐竹扭头在对方脸上轻轻一吻,嗅到这段时间以来宋怀景身上也浸染上的檀香气。
“赶紧去吧,回来再抱。”
“......”
“人在家呢,不会跑的。”
“......”
苏隐竹叹气:“我想吃那家的蛋糕了,你不去谁给我买回来呀?”
“......”听到这,宋大班长终于不情不愿擡起头,“抹茶的?”
“嗯。”苏隐竹见话奏了效,语调也跟着轻快起来。
宋怀景闻声缓了神色:“还要别的吗,芒果的要不要?”
“嗯,也要。”苏隐竹的眼睛依旧望着宋怀景,但似乎另有心事。
宋怀景起身,走到门口时小福嗷嗷叫着蹭他的裤腿。他回头摸摸小福,又看向盘腿坐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朝他挥手的苏隐竹。
宋怀景柔声道:“等我回来。”
“好啊...”说着,苏隐竹仿佛困得不行,在宋怀景关上门的同时倒头就睡。
就在门关上的一刹那,回归沉默的客厅里,苏隐竹的眼睛忽然睁开,眸子冷静而清明。
他猛地从沙发上爬起,冲上二楼,直奔阳台,躲在确保屋外的人无法看到自己的角落。赶上了。他目送宋怀景离开,消失在转角。
苏隐竹就这么安静地看着他,眼泪开始往下坠,一滴又一滴。
......
文实一班和理实一班的学生一起凑了九桌,包圆了餐馆的二楼。餐馆里热闹非凡,欢快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宋怀景刚同老师们打过招呼就被那伙熟人争相抓去喝酒。
“嘿!苏隐竹怎么没来?”陈牧迟勾着宋怀景脖子,大咧咧问道。
“他在倒时差,应该睡了。”
“宋班你别搭理他,江莞没来,陈哥正郁闷着呢,一个人干了两杯酒了已经!”
“瞎说什么呢!”陈牧迟一巴掌拍在张天浩后脑勺。
“嘿!还不让说了!”张天浩怕再来一下,急忙三步并两步跑回座位。
宋怀景闻言下意识朝周围的餐桌一扫视,果真没发现江莞的身影。
“江莞真没来?”
“嗯,”陈牧迟把宋怀景带到一边,“陈老师说江莞临时有事来不了了,但我觉得没那么简单,她从高考完就没什么消息了,谭秋叫她出来她也不愿意出来...你也知道,今年题型大改,很多人估计都没发挥好,虽然还没出成绩,但...”
陈牧迟没再继续说下去,苦笑着拍拍宋怀景的后背:“走吧!最后一次同学聚会了,不醉不休!”
宋怀景心里揣了事,饭桌上有些心不在焉。江莞的缺席如同导火线,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好像有一团浓密的云将他捆住,渐渐压迫心脏。
饭后众人决定去ktv唱歌,宋怀景以喝了酒,身体不太舒服为由,提前离了场。他赶在蛋糕店关门之前取了蛋糕,打车回了家。
在小区门口下车后,宋怀景一刻不停往回赶,直到走过转角,远远望见家里亮着灯,他才稍稍缓了脚步,望着二楼阳台透出的光兀自笑起来。
“我回来了。”他故意在关门时弄出比平时更大的动静,满心期待苏隐竹听见开门声迎过来。
可是没有人。屋子里静悄悄的。
“小竹,我回来了。”他又喊了一声,加大了音量。
依旧无人应答。
宋怀景站在原地,突如其来的悲哀席卷全身——他无望地祈祷,苏隐竹只是睡着了,没听见他的话,不知道他回来了。
但一个更加尖酸刻薄的声音把他打回现实,苏隐竹走了,在他参加聚会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了。他之所以那么笃定,是因为从进门的那一刻,小福没有像过去几个月一样跑出来迎接他。
猫不见了。整个屋子里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
宋怀景换了鞋,平静地将蛋糕放在餐桌上。
“你想吃的蛋糕我带回来了。”
“你说会等我回来的。”
至始至终,空荡荡的客厅里,只有宋怀景一人的声音。
他不死心地打开家里所有的灯,走过客厅,走过书房,走进琴室。没有人,哪里都没有。
最后只剩下苏隐竹紧闭的房门。
叩叩叩。
叩叩。
......
窗外传来风声,树叶沙沙作响。
嘭!
宋怀景一拳砸在门上,手背尺骨处蹭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
他面无表情试着打开房门,没锁,里面开着灯,显然早有预料他的到来。
房间里还保留着两人生活的痕迹,床头放在两个枕头,其中一个枕头上还放着一本倒扣着的书。
那是苏隐竹很喜欢的一本诗集,他今天早上还在看。
宋怀景往里走,唯一与往常不同的是书桌上刻意留下的东西。
一封信,一叠厚厚的五线谱。
信很长,苏隐竹全盘托出,交代了所有隐情,包括自己的病。
宋怀景强迫自己往下看,可碍于拿着纸张的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只好坐下,把信按在桌面上。纸张边角蹭上了手背星星点点的血迹。
“......宋怀景,对不起。我没办法当面告诉你,我没办法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我没办法在你眼前离开。”
一字一句犹如尖矛刺进体内,又从胸膛穿出。宋怀景感觉到每一次呼吸,那尖矛就往心脏再刺深一寸,疼得他快直不起腰。
“我阻止不了命运的发生,一如我早已无法预料自己生命的长度。但,就像你说的,我们都有自己必须要去经历的事情,所以我要去找到自己生命和灵魂的平衡点。
我不知道它在哪,我能不能找到,但我必须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你一个交代。希望你不要为我的离去难过(好吧,形式上的难过还是要有的,这样显得感情深)
......
我不喜欢不辞而别,也不喜欢自以为是的欺骗,你应该知道事情的始终,所以我把一切告诉你。但我答应你,即使到最后不得不,不得不放弃,我也一定回来跟你好好道别。
桌上这些谱子是我很早的时候就开始写的,今天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有这么厚了。方便的话帮我保管一下吧,最近的一首停留在《春和景明》,但那不会是最后一首!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归期,希望是在你听完这些曲子的那天,到那时候我就回来写新的。
是不是很浪漫?
又或者,后面的故事太长,我们可以一起续写。
嗯......想说的话太多,但我想回来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说给你听。
我会想你,每时每刻。
我不在的日子里,祝你平安顺遂。不对,无论我在不在,宋怀景都要平安。
我爱你。”
署名:你的宝贝,苏隐竹
宋怀景把信叠好,仔细放回信封。起身。站定后想了想,又把信封攥在手里。他一个人回到客厅吃起蛋糕。
抹茶是苦的,还带着涩,他不喜欢。但苏隐竹喜欢,所以他慢慢的也会吃。可今天他发现,芒果也是苦的。
宋怀景皱起眉,思考是不是嘴里的抹茶味还没淡去,导致吃什么都是苦的。
蛋糕吃完了。他好像没有别的事可做了,他觉得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以免更巨大的悲痛乘虚而入。
可是没用。
苏隐竹走后,宋怀景发现,这房子太大了。客厅,书房,琴室,每一处都隐藏着过分鲜活而清晰的记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苏隐竹喜欢喝冰水,无论四季。过去他经常督促苏隐竹早上起来喝热水,每次都会特意在睡前把制冷关掉。苏隐竹发现后干脆偷偷用制冰机往常温水里加冰块。
这次,宋怀景给自己倒了半杯冰水,又往水里加冰块,直至水线到达杯口。他盯着那封信,一动不动。
半晌,宋怀景将冰水一饮而尽,连同尚未完全化开的冰块。发狠地把冰块在齿间碾碎,刺骨的冰块却仿佛在口腔里灼烧,刺激着牙龈,铁锈味弥漫到整个口腔。
宋怀景仰头笑起来,声音像走投无路的困兽在嘶吼,将死之人在剧烈喘息。直到寒气侵入肺腑抵达心脏,他才如梦初醒,用很长的时间将苦楚化成滚烫的泪,灼伤皮肤。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宋怀景带着行李箱,书包里只装了苏隐竹让他保管的琴谱和信,离开了这座大而空的房子。一切生活过的痕迹统统背负上沉重的烙印,等着时间的尘土将它彻底掩埋,直至无人问津。
明知对方很可能看不见,宋怀景还是坚持给苏隐竹发了最后两条信息。
“我等你。”
“别忘了,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