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觉远诵经 清醒再见
晨曦初露,薄雾如纱,天际裂开一线靛青。
觉远早早踏入藏经阁,见裘图仍端坐蒲团,手持木槌,不疾不徐地敲击身前木鱼,发出“笃笃”的规律声响。
当下也不打扰,自顾自行至书架前,取过那部已被重新整理妥当的《楞伽经》,在裘图身旁盘膝坐下,摊开经卷,伴着木鱼声清诵起来。
自裘图入寺,觉远每日必提早前来,为这位目不能视的师弟诵上一段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南海滨楞伽山顶,种种宝华以为庄严。”
“与大比丘僧及大菩萨众俱,从彼种种异佛刹来。”
“是诸菩萨摩诃萨,无量三昧自在之力,神通游戏……”
念至一处,经文忽转,“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他自狠来他自恶,我自一口真气足。”
觉远微微一顿,眉峰轻蹙。
下意识翻回封面细看,确系这是南朝高僧求那跋陀罗所译,少林珍藏的《楞伽经》孤本无疑。
心头掠过一丝疑惑,旋即被他按下。
想必是译经高僧当年在行间随手批注的心得体会。
想罢,觉远摇摇头,将这点疑虑抛开,继续诵读道:
“尔时世尊,于海龙王宫说法。”
“过七日已,从大海出,有无量亿梵释护世诸天等,奉迎于佛。”
“尔时如来,举目观见楞伽宝顶,欣然而笑……”
下一行,经文却又岔开。
“举手之间,真气充盈,圆转如意……气贯周身,循环不息,如环无端。”
“丹田之气,运于五脏,达于四肢,透于百骸……”
“气行肩背,缩肌收筋,如婴蜷母腹……”
裘图倒也不急着走,一字不漏地将那《九阳真经》的奥妙听入心中。
只是越听越觉得此功犹犹豫豫,太过克制。
后续的内力护体与模范他派武学的内容倒是与少林、峨眉九阳功核心差别不大,只是没那么精细巧妙。
而这前面的内力提炼法门却有些太过讲究所谓的阴阳并济。
好好一门功法,若练至圆满,似乎恰好站在极阳门槛前。
明明只需少一分阴脉迂回,便可迈过那道极阳门槛,威力何止倍增。
裘图对这般保守理念嗤之以鼻,武道就该勇猛精进。
这般瞻前顾后,画蛇添足,难怪练此功的张无忌行事亦是优柔寡断。
至于九阳真经中的缩骨功、爬墙术、疗伤法门,于他更是如同鸡肋。
一遍听完,裘图便失了兴趣。
手中木槌轻轻一搁,起身向觉远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迈步朝外走去。
敲钟、扫地。
裘图扫得很慢,很仔细,依旧在扫地中体悟太极八劲。
劲力这种东西说到底不过是熟能生巧,自然需长期练习,且专心沉浸才有效率。
“唰——唰——”
长柄扫帚在裘图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帚尖轻拂,地面尘埃、落叶、甚至细小的石砾,便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顺着他心意凝聚、滚动,聚作一堆。
青石板上,不起丝毫乱痕,也无多余尘粒飞散,扫过之处,当真称得上一尘不染。
动作虽缓,效率却极高。
不过一炷香光景,偌大的广场便已清扫完毕。
复又重头开始扫起,消磨时间。
又是半炷香过去,裘图耳廓不易察觉地一动,捕捉到远处禅堂通往大雄宝殿小径上,传来苦树方丈与无色的交谈声。
当即提起扫帚,转身走向僧舍方向。
小径上,苦树方丈手持念珠缓缓捻动,脚步沉稳。
眉宇间带着几分思虑,侧首对落后半步的无色道:
“幸而这闭口禅功你只修习了数日,根基尚浅,倒也谈不上可惜。”
“这些时日好生静养精神,待心神稳固了,再重新闭口便是。”
无色面色犹带几分愧疚,双手不安地合十,低垂着头道:“弟子……弟子有负方丈师叔祖厚望。”
苦树方丈目光扫过无色脸孔,沉声道:“你向来胆气颇壮,究竟梦见了何物,竟惊吓至此?”
“昨夜老衲见你,失魂落魄,唇色惨白,如同大病了一场。”
无色苦恼地皱紧眉头,努力回想,最终只是茫然地摇摇头道:“弟子全然记不得了。”
他稍作迟疑,又补充道:“只是……”
“弟子每次夜游,说是做梦,却更像是在一旁看着自己的身子动弹,心神分明醒着,偏生无法夺回掌控,难以真正醒来……”
“哦?”苦树方丈脚下微顿,略带探究地看向他。
无色挠了挠头,语气愈发困惑道:“可一旦真正清醒过来,那旁观时的所见所感,竟是一片空白,丁点也忆不起具体。”
苦树方丈闻言,沉默起来,二人已踱步至大雄宝殿前的开阔广场。
晨光下,青烟氤氲,已有香客僧侣往来。
方丈忽地在广场边缘停下脚步,回头道:
“你的意思是,昨夜你之所以会惊叫,是因夜游时亲眼见到了骇人之物?”
“在佛殿内?”
无色被问得一愣,眼中迷惘更深,下意识地点头,又不确定地道:“兴许……是吧?”
苦树方丈捋了捋长须,回想道:“据众弟子所言,在你惊叫之前,确曾闻得殿内有凄厉禽鸟之声……”
“莫不是夜游礼佛之际,被鸟儿惊了魂?”
无色脸上挤出几分附和,“恐……恐是如此。”
“唉——”苦树方丈长长叹息一声,语气转缓,“命运多舛。”
“当初你双亲以为你天生痴傻,老衲将你引入少林,垂聆佛音,十四岁你方才心智渐明。”
“不想……如今竟又添了这离魂夜游的症候。”
无色心中愧疚更甚,恭谨地低头合十道:“弟子感念师叔祖慈悲。”
“罢了。”苦树方丈挥挥手,“回去好生歇息吧。”说罢,他袍袖轻拂,转身朝香火渐盛的大雄宝殿迈去。
无色独自站在原地,望着方丈离去的背影,又看向广场上络绎的人流、鼎炉中袅袅升腾的香烟,神色落寞地低叹一声。
“唉——”
就在这时。
“唰——唰——”清晰而规律的扫地声,幽幽自往来人群间隙传来。
无色身形猛地一僵!
一丝奇异不知为何的寒意从脊椎直窜头顶。
鼻翼不受控制地剧烈翕动了几下,嗅到了某种极为微弱、却又铭刻入骨髓的气息。
面色倏然乍现狰狞。
张口欲呼,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竟发不出半分声响。
颈骨仿佛生锈的机括,艰涩而缓慢地、一寸寸地转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但见广场边缘,那个矮小的觉明和尚,似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注视,停下手中动作,缓缓直起腰身。
右手依旧稳稳持着那柄长长的扫帚,身形纹丝不动。
那张缠绕着黑缎的面孔,正对着无色方向,在淡金色晨曦下,嘴角勾勒起祥和的笑意。
刹那间,无色双目之中神采如同潮水般褪尽,瞬间变得空洞无光,如蒙尘琉璃。
下一秒,他便猛地拔足狂奔,如避蛇蝎般直冲向寺门方向。
广场上众僧瞧见,纷纷愕然驻足相望,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良久后,忽有一十七八岁的僧人走上前,对着裘图双手合十,温和告诫道:“觉明师弟,此地并非你洒扫之所。”
裘图闻声,亦单手持着扫帚,微微欠身,朝那僧人还了一礼,仪态宁静祥和,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
随后便提着扫帚,转身缓步离开广场,向僧舍走去。
心中却在快速分析。
看来无色的末那识并没有将关于自己的信息告知意识,亦或者两相隔阂办不到。
方才听那苦树方丈所言,无色早年痴愚,十四岁方启智慧……
这意味着他意识觉醒极晚,根基浅薄,方才压制不住末那识。
而在危机关头,末那识若受强烈刺激,便似山洪暴发,瞬间夺舍,意识根本无从抵御。
如此看来,无色此症,根在末那识强盛而意识孱弱。
反观曲非烟,应是意识与末那识旗鼓相当,或意识稍强一分。
这倒是条可循之理……
若欲步入这疯魔之道,于自己而言,最佳路径便是设法壮大自身末那识。
一旦它势大压过意识,无需强烈情结催化,自然便可能引动疯魔。
毕竟无色似乎也没有什么心结可言,却也疯魔了,完全是受客观因素影响。
无色这条道,实更适合自己走,谁叫自己本就非那多愁善感之人。
只是……这虚无缥缈的末那识,究竟如何锤炼方能壮大?
细思之下,怕仍绕不过七情六欲淬炼。
这难题,兜兜转转,竟又回原点……
前人于此,迷雾重重,未曾踏出坦途。
行至我处,果真是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