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0章 劫数
“他如何说的?”
拓跋安将内朝发生的一切,尽数抖擞了出来,主位上的人愤然起身:“斛律孝卿,忘了自己是何出身了!”
“真以为咸阳王倒了,他就能取而代之了吗!”
说话之人英姿魁梧,赫然是章武郡王厍狄干第三子,厍狄安定。
其二兄厍狄显安跟着高演作乱而被诛杀,他们的母亲都是高祖的妹妹,但乾明却丝毫没看在这份情面上饶恕他的兄长,这让厍狄安定极为不满,得到了有利人物的支持后,便在暗中给乾明捣乱。
“眼下乾明势大,不比往日,连咸阳王都倒了,咱们……”
拓跋安还是胆怯,被厍狄安定瞪了一眼,不敢再多说:“计将安出?”
“汝倒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厍狄安定坐回主位,想到即将发生的事,郁闷之情略有些平复,兀自笑起:“彼欲捧周国降将,若许盆死,想必他面上也无光。”
“许盆会死吗?”
“纵然不死,也不能活着到晋阳。”拓跋安不知道他们和韦孝宽有联系,厍狄安定也不多说,晋州百里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自然有底气说这话:“真想看看乾明得知许盆身死的表情,可惜,即便在他身边,我也看不见啊。”
拓跋安唯唯,心想勋贵这一端愈发的势弱了,虽然天保在日也不敢公开抗衡君王,但此时只能做这类似的小偷小摸的举动,比娄后在时可要悲惨得多。
他忍不住询问:“纵此事成,亦不过拂乾明一个面子,等二三年过去,谁又还记得?”
厍狄安定冷冽的目光投来,拓跋安已没那么惧怕了,自顾自的说着:“眼下他手中握着邺中二十万大军,帝位稳固,又娶了突厥皇后,有一整个草原襄助,等几年长大了,势力越发强大,就是那新设的西厂,如今在晋阳也已经是横着走了。”
“只是些许小计,我怕将来……”
“你又有什么高见?”
厍狄安定鼻孔喷气,拓跋安不以为意,他的父祖随高祖建义,自然有睥睨的底气,自己不过是一届下官,若不是偶得乾明抬举,也不会被他们所拉拢,说句实话,甚至还不算看重,能允许发言已经很给面子了。
拓跋安嘴唇蠕蠕,似乎十分犹豫,等到厍狄安定都烦了:“若有成计便直言,不然之后想好了再说!”
“……喏。”
拓跋安最终还是没把大逆不道的想法说出口,讪讪而退。
厍狄安定的表情变得阴沉,他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自信,心中实在紧张,因为如今的高殷虽然年纪轻,却已经是东魏建立起来,对国家掌握最为牢固的高氏君主。
那些松动的地方,也会随着他的年岁和威望的提高渐渐稳固。
可恶啊,一开始娄后欲将段昭仪分配给晋阳的实力派,以换取那人的妥协以及段韶的中立,谁曾想出了西河王遇刺一事,段昭仪失去控制,变成了如今的情况……
现在她已然和乾明搞在了一起,连带整个段氏都公开支持了乾明,实在让诸勋贵始料未及。
在这晋阳,想要越过段氏搞事十分困难,如果他真的倾心高殷,那可以说自己这伙人必败无疑。
那就这样臣服于乾明吗?厍狄安定想起死去的二兄,握紧了拳头。
他不甘心!这个天下不是高氏自己打的,是自己的父祖,许许多多勋贵的祖先一同打下来的!高王在位也就罢了,天保和乾明,凭什么坐享其成!
这不是自家不忠义,实在是……新君难以侍奉啊!
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如果谨慎,就会觉得权力是新君的逆鳞,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但若想解释,怎么都有着借口:譬如自己是厍狄干之子,最早被封王、配享高祖太庙的异姓勋贵之一。乾明已经杀死了二兄,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给家族留下一脉,否则晋阳人心动荡,将来也会被臣子指责刻薄寡恩,即便自己死了,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子嗣可以承袭香火。
咸阳王不也只死了自己,兄弟和子嗣都留下了嘛……
再者,有着背后那位的支持,事情还两说,若是将来恢复到旧时局面,那他们可就是晋阳的大功臣了,取代斛律、段氏轻而易举,甚至成为下一代“高氏”……
厍狄安定做着美丽的白日梦,心中对已经出拨的叱列长叉等人充满期待。
你们可一定要收拾好手尾啊!
…………
若是一个充斥着低级趣味的灵魂做皇帝,那么日子自然是人间极乐,但若是稍有政治理想和权力野心的人说帝王的日子枯燥无聊,那倒也没错。
事实上,高殷最近的理政非常单调枯燥,就是处理对军装、军粮的调拨,将士们的赏罚和升降,以及周围郡县的城池修缮与基建营造,还有晋阳上报的其他事务。
这些东西细说起来无聊,但正是这些无聊的日常,才是高殷拓展他作为帝王责任、挥动权柄的时刻,在一定等级上的事件都由他亲自批复,不仅加速了政事的处理效率,也使得被他信重的臣下们分润到了一部分帝王的余威,使得他们的地位水涨船高,又反过来拱卫了高殷的领导地位。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额外的活动需要参与,例如垣南姿开办的法会,她是晋阳比较知名的比丘尼,娄后在时也多参与,如今的高殷经常携段昭仪一同主持,不仅是取代娄后、抹杀其痕迹,还有着把段昭仪打造成晋阳事实上的太后的意思。
虽然没有想着把段华秀打造成第二个郑春华,但能分担一些佛光,对她对自己都是好事,齐国至少在二十年之内,都离不开段氏的臂助,自己也的确想要厚宠他们。
垣南姿对此也颇为配合,使得段氏的地位提高的同时,与高殷的绑定也更加深密——虽然本身就已经很深密了。
垣南姿是一名四十余岁的老尼姑,高殷也曾派人去打探过她年轻时候的事迹,不过战乱频繁,也很少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她是汉人,不仅精通佛理,对儒学的研究也很深刻。
同为汉人,想来与自己的相处,比侍奉娄后时还要愉快一些,至少高殷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而垣南姿也不至于把这一点戳破,双方心照不宣地展开了新合作。
法会结束,高殷为了明面上的避嫌,没有和段昭仪一同离开,而是先向她行礼,礼送昭仪回宫,再与众比丘尼闲谈片刻,而后才启程。
说实话,比丘尼中姿色艳丽的女子不少,毕竟现在是皇帝亲至,总不能让一些粗使笨丑的丫头出现恶心皇帝,因此高殷看得颇为赏心悦目;若他是个荒淫的皇帝,现在就蒙上双眼,四处捕获佛法也是一件美事,但他近来的精力主要用在侍奉昭仪身上,其下就是跟着一起到晋阳的刘逸、宋黄花等妃子,暂时还真没有更多的想法。
(只不过,将来在这里出一个武媚娘或杨玉环,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高殷就忍不住发笑,一旁的垣南姿问道:“陛下笑什么?”
高殷摇摇头:“只是感慨佛法无边。”
原本这里应该有一番对论以扬名,若自己是太子,就该和垣南姿打配合了,不过现在已然不需要这种小术,对军政的把握才是实事,因此高殷变得寡言,让垣南姿颇为遗憾。
她想了想,原本齐平的身姿转向了高殷,高殷停下脚步,却见她说:“陛下君临天下,统御万邦,实乃佛陀慈悲,故下凡拯救苍生于乱世。”
“您言重了。”类似的奉承话,高殷听了许多,已经不以为意,却又听垣南姿说着:“然天道幽微,不免成住坏空之数,纵是佛陀转世,既下了凡,必有劫数相随,此乃定数,非人力可免。”
“陛下身系天下安危,诚望万千珍重。”